次日一早,召集众臣在行宫进行朝会,处理近期的奏报,主要是西域、匈奴和北胡的各项安排的进度。
朝会结束后本想出门暗查一番,转而想到我在城门口下了车,恐怕已经有许多人记住我的样貌,遂作罢。
用完饭后,孟合突然进来禀报,何显求见。
我有些奇怪,昨天在南阳将作府有什么没说的吗?挥了挥手,片刻后何显走了进来。
躬身一礼:“臣何显见过陛下!”
我招招手,笑道:“来坐,朕有些烦闷,你来的正是时候。”
何显谢恩后落座。
我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感慨道:“昨日未与你详谈,今日细观,操劳过甚矣!想当年你在骊山与朕第一次见面不过而立之年,逝者如斯夫,转瞬已是六年了!”
何显也有些怅惘,感叹道:“若不是陛下抬举,臣焉能有今日!陛下之大恩,臣此生难报矣!”
我摆摆手,笑道:“不谈那些。来见朕何事?”
何显变得有些紧张,惴惴不安道:“臣有一事一直瞒着陛下,本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可如今陛下巡视天下,臣觉得还是如实告诉陛下为妥,请陛下恕罪!”
我没有在意,已经过去了六年,自他来南阳也已经五年,两人之间的交集并不多,有什么事还值得现在的我关注?
“无妨,说吧。”
却不料何显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第一句话就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臣本名并非何显,公输进也并非公输家的人,而是我墨家的人!”
我愣然,错愕地盯着他,没想到他会蹦出这么一句话,好奇道:“何意?为何不用本名?公输进姓公输,又如何是你墨家的人?”
能为嬴政效力,嬴政总不至于连他们的底细都不知道吧?
何显顿了顿,询问道:“陛下通晓百家,可知墨家分为三派?”
我点点头:“自然知晓。自墨子死后,墨家学派发生了分化,有称为秦墨的相里氏之墨,有被称为楚墨的邓陵氏之墨,还有被称为齐墨的相夫氏之墨,互谓别墨。你为大秦效力,应当是相里氏之墨?”
何显恭敬道:“正是。秦墨务实、楚墨行侠、齐墨思辩。其中齐墨沉溺于争论辩诘,寄希望于君王自省,这在列国纷争的大争之世又如何实现?所以大秦未统一天下前便已经式微;
楚墨则走入另一个极端,崇尚‘溅君子之血,任天下之勇’。他们认为天下无义战,‘非攻’便是绝对不允许发动任何战争!无论是正义之战或是统一之战,他们都会选择帮助被进攻的一方。
至于秦墨,也就是臣所在的一派,之所以帮助彼时的秦国,有两个原因。第一,秦国律法不论贵贱,只论其人才能功绩,这正合墨家的尚同、尚贤;第二,秦墨认为只有天下一统才能实现‘非攻’,否则只要列国存在,战争就永无休止。所以秦墨进入秦国,制造各种攻城器械、兵戈弓弩,助大秦统一天下;兴水利、筑长城、建驰道,助黔首安居农耕,真正实现‘兼爱非攻’!”
听完何显的一番话,我陷入了沉思,自语道:“楚墨名义上是以战止战,却使列国弱者长存,延长了天下大乱的时间。而秦墨才是真正的以战止战,既然列国征伐不止,那直接选择一个强的,迅速兼并列国,天下一统后自然没有了战争。”
随即抬起头看着何显,赞叹道:“妙啊,这不就是救死扶伤加特林嘛,既然用医术救不过来,好不容易救活了你还接着去打仗,那不如直接发明一个人命收割机,让你丫一提到打仗就颤抖!怪不得先皇如此重用你们,真可谓与先皇志同道合!”
我又刷新了对嬴政的认知,不愧是始皇帝!秦墨支持大一统、李斯力挺郡县制、无数功臣能善终,身边聚集的全都是志同道合的人!就只是识人用人这一条,谁还敢说秦国有六世积累随便换个人都能统一天下?
何显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加特林,却听明白了我自语的话,赞同道:“陛下所言不错,正是如此!”
我消化了一会,继续问道:“此事与你和公输进有何关系?”
何显解释道:“秦墨初入秦乃是秦献公时期,至惠文王时的腹黄复、唐姑果、缠子等,彼时墨家还未分出别墨。及至皇帝之时,相里勤的弟子五侯受命以秦墨钜子之名入秦,帮助皇帝统一天下。但此举招来了楚墨的极力反对,认为相里勤是助纣为虐,邓陵子便派出了无数游侠刺杀相里勤、五侯,乃至皇帝!”
我皱眉道:“看来楚墨的人太过偏执,不懂天下一统才是对黔首最好的。”
何显点点头,赞同道:“陛下英明。相里勤不久后便病逝,皇帝身边禁军如云,又如何能够近身刺杀。于是楚墨便将目标转向了五侯,但彼时的五侯也已经年老体衰,无法再为皇帝效力,便将钜子之位传给了相端。为了保护新任钜子,对外仍称五侯为钜子。同时为了不使新任钜子暴露,又奏请皇帝,挑选精明弟子豫进以公输家之名统领秦国匠人,使秦墨不显于世。”
我恍然大悟,惊讶道:“你就是秦墨钜子相端?那个墨家弟子豫进便是公输进?”
何显点点头,苦笑一声:“陛下英明!臣之所以取名何显,便是感叹秦墨何时能重现于世!”
我好奇地打量着何显,感叹道:“怪不得在骊山的时候公输进那么维护你,原来你才是他的老大!朕还奇怪为什么明明墨家在大秦居功甚伟,首领却是公输家的人,原来如此!如今天下已经安定,待回咸阳,朕会为你、为秦墨正名!”
何显微微摇头,神色严肃道:“臣向陛下坦白,并非为此。臣观陛下的护卫数量较皇帝出巡远甚矣!所以特来提醒陛下,进入旧楚地时一定要小心楚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