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劫。”我吩咐道:“你暂代李相处理六卿之事。”
冯劫拱手道:“臣遵命!”
我转向李由:“你便尽快动身去敦煌吧,要在匈奴囚徒抵达河西之前完成此事!”
李由肃然道:“臣遵命!”
“之冲,去取秦礼郡秦军虎符并拟诏令,由朝邑营调一千精兵护卫李相的安危。”
“遵命!”
“谢陛下!”
————
李由走后次日,朝会上余禾突然提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事。
“陛下,臣余禾有奏!”
“说吧。”
余禾开口道:“臣闻: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今陛下即位十五年,年二十有九,理当择选吉壤并行诸事!”
我略微有些惊讶,仔细想想这个提议也无可厚非。
嬴政的骊山陵从他十三岁即位开始就择址规划并动工修建,直到统一天下后开始大规模修建,又从三十五年至胡亥在位时的收尾和覆土,整个陵寝修建历时近三十六年!
不过我可没有将自己的陵寝修建得这么宏伟的打算。
一者毕竟是后来人,没有那么强的事死如事生的观念。其次,厚葬的下场不就是被人盗墓嘛……
我没有急着说话,只是扫视了一圈众人的反应。
自从改制之后,礼制方面的急先锋叔孙通没有资格参加朝会了,其余人似乎摸不准我的心思,也没敢贸然开口。
沉默了一会儿,余禾见没有人赞同他,脸色不由渐渐有些难看起来。
终于,章邯开口了。
“陛下,臣以为御史大夫此言略微有些不妥。”
余禾心中暗骂一声,好不容易有个出声的,居然还是反对自己!
“有何不妥?”
“先是,臣为皇帝监修骊山陵,修建陵寝的民夫、匠人达四十万人。”
章邯尽量小心措辞:“彼时天下安定,民力有余,大规模修建陵寝还可以承受。今大秦在陛下的雄韬伟略经营下,疆域已至无极,然毕竟大部分疆域是新取得的,随时都有动乱的可能,如果此时大规模征发劳役修建陵寝,臣恐……”
章邯抬头偷偷看了一眼我的表情,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没有表态。
章邯只是不好议论嬴政罢了,当时修建骊山陵几乎榨干了大秦最后一丝国力,如果再来一个骊山陵,即便以如今大秦的国力恐怕也难以承受。
四十万人干三十多年,毫不夸张地说,足以再建十条川江运河、关洛铁路了!
余禾阴沉着脸反驳道:“将兵此言差矣!”
章邯早就跟余禾不对付,闻言淡然道:“请御史大夫赐教!”
“今大秦国力强盛、四夷宾服,难道为陛下修一个陵寝就把大秦修垮了?难道将兵认为如今的大秦只是外强中干?”
章邯脸色冷了下来。
我也蹙起了眉头。
余禾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人身攻击!
我淡然道:“就事论事。”
余禾不满地看了一眼章邯,随即拱手道:“且不说我大秦有皇帝之成例,起先有赵肃侯十五年起寿陵、中山王生前营陵寝,陛下此时择选吉壤并无不当!臣实为陛下着想,请陛下明鉴!”
我心中吐槽了一声,合着我才不到三十岁,这话就是担心我暴毙没地方埋呗……
蒙毅朗声道:“时也势也!确如将兵所言,皇帝灭六国,疆域虽不及今日,然天下无敢言乱者;今大秦疆域倍之,天下实未安定,未得遵古也!”
随即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人开口了。
司马砺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御史大夫所言有理!”
我惊讶地看向司马砺,截止现在都是朝廷老臣在辩论,他一个后起之秀的治粟内史跟着掺和什么?即便掺和了,也该反对才是,毕竟修建陵寝是需要他出钱出粮的。
余禾则是又惊又喜,喜的是终于有人赞同了,惊的是这司马砺可是陛下亲信,为何没来由地附和自己?
司马砺继续道:“自古君王生死都乃天下大事,此所谓存不忘亡也!陵寝也该如皇帝那般气势宏伟,否则大秦万世皇帝如何窥见历代之君的丰功伟绩!倘若如黔首坟茔一般,臣恐万世皇帝祭祀都找不到地方了!”
我直呼好家伙,都万世皇帝了?
从嬴政称皇帝之后,最长的朝代是汉朝,然而东西汉加起来不过四百二十二年、二十七位皇帝,大秦就算不在我手里二世而亡,何德何能传之万世!除非隔几天就换个皇帝……
我有些奇怪地看着司马砺,以他的才能、性格,今天似乎有些反常啊。
看余禾还要说话,我直接打断了。
“夫葬也者,藏也,欲人之不得见也。骨无痛痒之知,冢非栖神之宅,礼不墓祭,欲存亡之不黩也,为棺椁足以朽骨,衣衾足以朽肉而已!”
我缓缓道:“昔尧葬谷林,通树之,禹葬会稽,农不易亩!朕虽不敢妄比尧禹,岂能不效圣王乎?”
不得不说,曹丕这番话还是非常有道理的,颇有无神论者的架势。
此言一出,余禾、司马砺似乎无言反驳。
单是“礼不墓祭”就无法反驳——自古只有祭祀宗庙的,没有祭祀坟墓的,礼制规定不祭祀坟墓,是使生者不亵渎亡者。
随即我一锤定音道:“皇帝营建骊山陵乃有一统天下之丰功伟绩,朕岂可比之?故御史大夫所言择选吉壤朕以为可,然朕欲效圣王‘不封不树’,朕之陵寝必须不施苇炭,不藏金银铜铁,全部使用瓦器,以效皇帝泥俑之故!必以朕之表率,使天下人重在事生,而非薄生重死!此大秦所以黔首富足、国家富强之本也!”
众人连连点头,齐声呼道:“陛下英明!大秦万年!”
古人虽然重视鬼神之说,但金银珠宝埋在地里百无一用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识,还不如留在活人手中改善生活,只是人人皆如此,都怕落个不孝的名声,只能随波逐流。
我又想了想,只是以身作则或许效果不大,自汉代兴起的厚葬之风,到魏晋有所收敛,但魏晋之后又兴起,总归是人们觉得不厚葬就愧对逝者,还得从思想上改变人们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