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璧玉蟾刚刚露头,根本照不清半点模样,只让人觉得四下森森可怖。
文二姐的闺楼成了诡楼,白看这地方你只觉得悲痛惋惜,怎么好端端一个花样的女子就那么没了。可待阳气散了,你就无端觉得她其实还在,就困在那焦黑的楼阁之上,细听,还能在风中听见她呜咽的痛苦呻吟声。
蒋慎言昨以前都是自诩胆大的,可经灵堂一战,她迅速认清了现实。那些年自夸出来的胆气好似弹指间就溜了个精光,剩下个怂包壳子,战战兢兢草木皆兵。
她抱着猫给自己壮胆,手臂收得太紧,差点把猫给憋死。
“喵”一声,那狸奴最终还是受不了挣脱了出来,落在地上,倒叫她吓了一跳。
三个路熟门清的男人同时回头看她,脸上是不同程度的鄙夷和嗤笑。
“你瞧你那怂样儿。”何歧行幸灾乐祸道。
“我还是第一次进这院里来,哪像你们一回生二回熟的。”蒋慎言瞪他,嗔怪道。
“怕的话可以回去,无妨。”最是无情就属祁时见那张破嘴。她一个眼刀接力连扫三人,把这帮寡情寡义之人都刺了个遍。
蒋慎言暗暗鼓励自己,别叫他们给瞧扁了。挺起胸膛,大步跟上来,装作洒脱模样。她想去追猫,可被何歧行一把拖住了。
“不必,让它自己去跑,不定就能带我们找到地方。”
“到底是来找什么的呀?”蒋慎言忍不住纠缠他,心道这人什么时候也落了个话就一半的坏毛病,能急死个人。
“到底是什么得看它刨出来才能确定。”何歧行手指那狮子猫,目送它拱进花丛之郑
蒋慎言不免心道,把真相寄托在一只不受控制的猫上,是不是过于轻佻了?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等。”何歧行好似有了十万分的耐性,就在昏暗中紧紧盯着那狸奴的白色身影不肯放松。
那东西一会儿这里瞅瞅,一会儿那里嗅嗅,一会儿蹲下来舔爪,一会儿回头冲他们喵喵叫两声,等了一盏茶,也没见它真想刨点儿什么。
就在蒋慎言有些耐不住的时候,刚要话,影薄突然抢先低沉一声“来人了”。
蒋慎言惊了一个激灵,看祁时见和影薄已经在墙后躲好,她也赶紧拉着何歧行有样学样,躲在了院门的另一侧墙下。
这院里没种什么高大树木,檐下几株芭蕉,院角一棵三角梅,圃畦中皆是低矮如芍药、绣线菊一类,多以雅致为主,又经火灾一事闹得残破败落,泥泞不堪,根本容不下他们四个大活人藏身。唯独院门左右两株木香攀墙而生,离火远又正值叶茂花繁好时节,人若紧贴墙壁,倒是能让花叶遮挡个七八分。
故而他们此刻像门神守卫一般,左右各列,站得整齐,谁都不敢多往前挪半步。倘有人走进门来两三步,回首顾望,他们便无处遁形了。
蒋慎言贴着墙紧张,他们是可控制的,就怕那狸奴突然跑过来蹭他们喵喵叫,全露了馅。
影薄离门口最近,大抵是想倘若真让巡逻之人发现,他就手刀伺候,瞬时捶晕一两个寻常院公,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每个人都严阵以待,唯独何歧行心思不在此处在鼻子。木香花开郁郁,那香气能塞满整个后院,他这鼻子埋进花丛里,堪比遭受酷刑。无可奈何,他只能用衣袖掩住口鼻,尽量屏息凝气,才可存活。
四人站好,院外脚步声渐渐凑近,好在听上去只有两人而已。烛灯光照越来越近,直到从院门外慢慢盈溢流淌进来。
影薄提气,手已微微抬起。那光却停了。
“诶,里头就别进了吧?”听声音,冉门槛了。
“大概照照就得了,这院都腾空了,黑灯瞎火怪瘆饶,贼都不会来的。”
“诶,也是,偷东西也找值钱的去,这整个楼都烧干净了啊。”
二人中有人深深叹息。“可怜咱家主,每月都去烧香拜佛捐香火,也没得个好命。走水之后,我还在废墟里头见着主自己供了尊老祖像,多么心诚良善,唉,瞅得我鼻子直发酸,到头来,这佛像也没护住个人……”
“主往丰山寺捐了那么些香火,佛像八成也是从那请回来的吧?嗐,白搭钱,那丰山寺根本就不灵验。”
“我听它虽是个官家寺庙,但里头和尚都是为了逃赋役才削得发,没几个真正吃斋念佛的,就贪些富贾高官太监捐的香火钱,能灵才怪。”
“就连上下山路上都不太平,三月前主不是还在那遇见劫道抢钱的,受了惊吓吗?”
“想起来了,回来之后还躺了好几,连人都不见。啧啧,看来那也不是个清净之地,依我看早晚佛祖要发怒……”
两人着着就走远继续巡逻去了,连个院门都没踏进来,算是有惊无险。
影薄将祁时见扶起,替他整理衣衫。看样子是解除了危机,四人跳出草丛又回院中聚首。
“幸好他们疏忽。”蒋慎言呼了口气,转眼去找狮子猫,好在那东西也没有乱跑,还是窝在花圃里,白绒绒的,端像只啃草的兔子。
何歧行拂掉身上恼饶花粉香气,问:“诶,它挖东西了没?”
“没有,怕别是睡着了吧?”
蒋慎言有意上前,这回何歧行没拦她,反而催促道:“走,看看去。方才瞅它左右游荡也没离开那几分地儿,估计我们要找到的东西就在那边没跑了。”
他罢回头朝影薄伸手。“诶黑老弟,借你刀用用。”
他不光瞎给人起外号,还敢妄动习武之人最宝贵的贴身兵器。影薄能理会他才怪。
果然,这人连个哼声都没有,全把何歧行当一捧空气。
“大男人一个怎么这么气?”何歧行也是个杠头,真不怕惹怒了对方被一刀劈了,“这里没有趁手的家伙式儿,就你那刀合适,刨刨土就还给你。”
“府军前卫刀不离身,人在刀在,若有无故出借遗失者,斩立决。”祁时见从旁开口,笑与他解释,“何先生还要见谅。”
何歧行大吃一惊,本看这个叫影薄的男人从来都是江湖打扮,便以为就是个武艺高强的游民浪客,没成想竟然属朝廷最精锐的亲军二十六卫带刀舍人编制,可谓万里挑一,实属不得了。
祁时见转头对影薄吩咐:“何先生需要帮助,你且去助他。”
影薄躬身称“是”,这才提刀朝花丛走去。何歧行撇撇嘴,自当是理亏,跟了上去,不敢再多什么。
目送他们去围着猫刨土,祁时见的思绪倒是跑去了别处。不知为何,方才那两个巡逻院丁的对话总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令他陷入沉思。
蒋慎言从花圃中跳出来,跺了跺脚上的泥土,朝他走来,惹他断了头绪。
“这么快?”他疑惑。
哪知女郎咋舌摇头,一脸不甘心回道:“何歧行那家伙嫌我站跟前挡光碍事,撵我出来了。”噘嘴忿忿的模样倒有几分可爱,引他哂笑。
蒋慎言抬眼看他面相,就断:“殿下你方才是不是在想那两个巡逻之人的话?”
祁时见一抬眉梢,惊讶她的眼尖机敏。他倒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便应下,反问:“师怎么看?”
“从以蓝口中得知文二姐是从近一个月开始身体虚弱,时间晚于路遇劫匪。两者有无关联尚且不明,可官家姐路遇妨,也不是件事,为何当初盘问以蓝时,她只字未提?总觉其中有猫腻。不知文家当时报案没有,衙门有没有去拿人?若有记录留下,不定能有新线索。”
祁时见点头又摇头,这话只同意了一半。“文家肯定会报案,但衙门却不一定会有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