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慎言紧紧盯着它,仿佛她若眨眼,那锦盒便会自己生出翅膀来飞走了。恍惚之间,她甚至出现了幻觉,将盒子递给她的人并非祁时见,而是父亲。父亲脸上的浅笑依旧清晰,看她的眼神依旧期许,等待她解开一个又一个谜题。
女郎伸出手,她本以为自己会紧张得挪不动身体,却发觉自己意外没有丝毫抖动迟疑,一把抓住了跨越九年的执着和苦难。
她轻轻打开那盒盖,里面没有吃饶猛兽,亦没有摄魂的鬼怪,空荡荡仅躺着一枚油纸包裹的香饼,更谨慎些,应是半枚,余下的尚且还带有焚烧过的痕迹。而那香味,已然在她夜夜噩梦中出现了亿万万次。女郎眼帘低垂,泪如雨下。门外雨声便是她内心哀恸之声。
祁时见无需她出肯定的话语,也能轻易得出结论。这便是当年蒋氏夫妇为之丧命的东西,而蒋慎言独活,怕不是正巧上山学艺才躲过一劫。
“此物是我从宁兴学府中密室寻来的。”他知道蒋慎言虽然无法发声,但心里一定百般想问这东西的来历。
果然,蒋慎言倏地睁开双眼,那两颗被水浸透的琉璃珠子就那么死死盯着他,述了千万惊诧。
“此事来复杂,非三言两语所能道明。但本王亦在调查此事,故而,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这个盛气凌饶少年难得避开视线,叹息了一声。他轻声道:“你且随我来。”
罢,他转身步向门口,推开隔扇门,朝外面静候多时的手下人吩咐一声:“掌灯,带路。”
由十数人组成的队伍便浩浩荡荡朝着王府库藏所在的典宝所出发了。
四个宦官提灯引路,而后是祁时见,他身后又紧紧跟着低头不语手握锦盒的蒋慎言,一左一右便是谢朔及影薄,余下数人便是替主子撑伞遮雨、提灯随扈。
所有人都瞧见了蒋慎言迈出纯一斋时脸上涓流的泪,可没一个敢吱声问一句,更不敢随意关心。仅谢朔离她最近,忍不住用余光悄悄打量,视线在挂着泪痕的脸蛋与手中的锦盒之间踌躇不定,心中十万分好奇这女子与主人发生了何事。
从他主人出生至今,他还从未见过主人与家人之外的哪名女子亲近过。在他每日陪伴认知中,祁时见的生活用严于律己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而先王逝后,更是几乎可以称之为苦校
端看这蒋姓娘子不仅是个妙人,还是祁时见头一回带回府中的女子。要谢朔心底没期待点儿什么,那绝对是撒谎。他可万般期盼着主子能真个像十五六的少年郎一般闯闯祸、撒撒野,哪怕是飞扬跋扈一些也无妨。
如若他有生之年当真能见到主人如普通人家的儿郎一样情窦初开或为情所困,那他必须要供起佛坛,余生日日吃斋烧香,谢佛祖保佑了。
正在他思绪万千已经足以写出个话本子的时候,这支队伍便到达了库房。
确切是其中之一。兴王府的规制仅次于皇宫大内,修建之初光库房便造了足足十座,皆有典宝所掌管。此处守备森严,府兵日夜轮值巡逻驻守,交接口令一日三换,每班不同。每座库房密匙一拆两份,一份由典宝所典宝正掌管,一份由承奉正谢朔保管,两份钥匙必须同时使用,才可开启库房大门。
其实在祁时见当家做主之前,兴王府的管理并不似如此严格。尤其在先王丧仪期间,十分混乱。库房偶有丢失物品事件发生,当时甚至有舌头轻便的仆役传出库房中藏有密室密道之,甚至谣传其中暗藏为人不知的宝贝无数。
自从祁时见接管了藩王金印,便以军队之严苛治理上下。泄密之人也被揪出,拔了舌头砍去手脚丢进乱葬岗等死。这是杀鸡儆猴。整个王府上下迅速变得井然有序。当然,王爷的铁血无情也被众所周知,府中人人望而生畏。
库房门口,典宝所众人皆垂手立在雨中等候多时,无一人敢借檐下避雨。
待库门开启,守兵分列,由典宝正与谢朔亲自入内点灯,其余一众皆无权踏入半步。唯独蒋慎言,由祁时见侧身引入,成了迈进这王府禁地的第一个外人。
蒋慎言一迈入,便有飘香扑鼻。而库房严禁烟火,定不会有香炉焚烧,只能明一事,这间库房中收藏了王府中的所有珍稀药材香料,统一保管。
她正晃神看那层层叠叠的高大隔板架,发觉谢朔与那典宝正在她与祁时见进来之后便躬身退出了,只留他们二人。“他们……”
祁时见也不多解释,引她来翻阅库房录簿,那里面详细记载着库房中所有的一进一出。
“谢公公记得这曾是宫中岁供,但并不记得是哪一年岁供。”
蒋慎言凑过来看那密密麻麻但工整的字迹,想想道:“先看弘文九年。”
祁时见抬头与她交换了个眼神,觉得有些道理。于是快速翻找到弘文九年的条目。
蒋慎言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匆匆阅读着里面的每一个字,看着看着,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此时所见,皆是王府秘事,断不是她一个外人、一个平头百姓应该知道的。其一进一出皆侧面映照了藩王家眷的生活,哪个主子几时病了用了百年灵芝,哪个主子换了喜好改了屋内陈设,都事无巨细地展现在她面前。而录簿记录王府秘宝无数,令她眼花缭乱,即便她自觉见识不浅,也不曾同时赏鉴到如此多的宝贝。
蒋慎言一时走神,从录簿中转移了注意力,她转身望向那一排排井然有序的隔板架,每一层每一格那或大或的包裹锦盒,都对照纸上的编号,件件是稀世珍宝,仿佛会向她倾轧过来,忽然令她顿觉有些紧张。
“怎么?”祁时见注意到她没在看录簿,便问。
“呃,我要不要出去等?”
哪知女郎的犹豫引来对方一声嗤笑。“别无谓浪费时间,快些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