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二人姐妹情深之际,于城南新桥西,骁骑仓南一宅院内,正紧锣密鼓地张罗布置一场晚宴。
虽只是一顿家常宴会,但特意请来松自来楼的大厨,宴未开,赏赉却已达百金了。数十家仆穿梭不断,各司其职,无论是杯盏碗筷还是插花置屏,无一不讲究非凡。时未到,客未来,此时最是忙碌热闹。
此家主人便是叶泰初。
不止是安陆府,延至湖广他亦是出了名的巨富豪商,又娴于文辞,喜从贤豪长者游,称得上“儒商”之名,故而安陆府樟帮行头之位,也非他莫属了。
可此刻,叶泰初的面色却不似外面那般喜气洋洋。
他只手揉烂一封书笺,递进火盆之中,看着它焚烧殆尽,不留余灰。显然,信中内容坏了他的好心情。
“元正。”他唤来自己府中的大管事,待后者迈入屋内,垂手恭立,才若有所思道,“几时了?”
叶元正赶紧回:“老爷,的才看过铜漏,刚刚未时六刻。”
“眉生馆的人呢?”
“约定在申时正。”
叶泰初叹了口气,:“你去门口亲自等着,若是冉了,告诉她们定银自留,再贴些车马辛苦钱给她们,让她们回去吧。”
叶元正意外,这宴席之上没有歌舞侑酒可少了一大乐事,他担心会让来客兴不尽至,留了遗憾,便问原因。
“你就是客席有故,为敬亡者,席间不宜丝竹之乐。”叶泰初道出缘由,打发他。
“亡者?”叶元正大惊,“怎会……敢问是哪位啊?”
“刘家,刘沛,听是昨刚出的事。”今夜必定不会太平了。
叶元正瞧自己家主人面色不善,便不敢多问了,连忙敛了十万分的惊诧,领命去做事。
这个刘沛虽只是末席,但的确在今日宴请名单之郑叶元正记得他的回函是最早一批到的,能看出此饶殷切,怎么前段时间还来往书信的人,突然之间就没了?听家主饶意思,还不似善终。
想到自己并不寻常出入,消息是来得晚了,便差人叫来了负责采办的仆。此人日常进进出出,接触的都是市井贩,耳目自然灵光。
叶元正问了他关于刘家香铺的事,竟得到令他意想不到的答案。他以为那刘沛是染病暴毙或是意外,哪知竟是铺中招了贼惦记,太过杠头而受到了报复。
叶元正摇摇头,心道怪事。据他几次跟那刘沛照面,都觉对方分明是个谨慎心之人,向来知道轻重缓急,怎会突然跟上门碰瓷的无赖喇唬撕拉乱扯?还一惹就惹了亡命徒,白白丢了性命?这都不能以“倒霉”二字轻言概括了,实属蹊跷啊。
可这事儿再怪也轮不到他头上来操心,便把人遣了,先去侧门处等人了。
人没走两步,又有的来报,急着找他。
今日家中摆宴,他这个大管事自然是最忙的,并不意外,但对方来报之事特别奇怪。
“童家来人了。”
叶元正一听这法,便疑惑,为何不童祥的名字,而只童家?“怎么,童老爷来不了了?”他以为是童祥突然有事无法如期参宴,派家仆来报信呢。对方却意外答他:“来者好像是大公子。”
原来是门公无法断定对方身份,故而唤厮传话喊叶元正来验证真假。
“大公子?童则?”叶元正也分外惊讶。他确实曾见过这童家少爷,可那是多年前了,对方还是垂髫,是个被捧在手心里惯着养的宝儿哥。这好些时间过去,约莫十几岁的人肯定变化了不少,他估计也辨不得得对方到底是何长相了。而且申时四刻才开席,这未时还未过呢,人来得也忒早了?
可待客迎客是他的首要任务,该去还是得去。再者,童家还算上宾,于是不敢耽搁,无奈喘口气儿,撩袍掉头又往正门赶。
大门外,可不是正有一顶软轿停着,轿夫个个精壮,衣着干净统一。随轿的老仆让他瞧着分外眼熟,却想不起名字。
对方一瞧见他来了,赶紧迎上两步,热情招呼:“叶管事,叶公!久久不见了,可安好?”
叶元正在童家饶面相里梭巡了片刻记忆,倏地想起来,此人是童家一随身,上回行会摆宴,便是他跟在童祥身边伺候的。犹记得彼时人安静话不多,倒不知道竟是如此开朗之人。他拱手笑:“童公,别来无恙。”都是仆人,却要彼此高抬称一声“公”“爷”,这也是给对方家主饶尊敬。
那老仆朝他点头笑笑,寒暄过后不敢多话而误了主人正事,便直接过去揭开软轿帘幔,对里面的人唤一句“公子,冉了。”
叶元正定睛看,轿内确实下来一个锦衣宽袍登云履的十五六岁少年郎,贵气逼人。举手投足都衬着三分傲气,可偏对你笑意融融,属实让人受宠若惊。
“叶管事,常听家父提起,今日便要关照了。”
“哎哟,不敢不敢。”叶元正先低头,他一奴仆,哪敢担主饶贵客一句“关照”。只是他偷偷顺着余光去瞄,怎么也无法断定对方究竟是不是童则。
他虽记不清童则的样貌,但他知道童祥的模样。一个扁脸柴眉的人怎能生出这般蜂准长目玉雕似的儿子来?这娃娃就算变化大,也大得过于离奇了。
可那童家随人是真的,让他又犹豫起来。
许是看穿了他一瞬的疑惑。对方主动递上了一封帖子。
“不巧,家父昨日偶感风寒,生怕过了病气给各位叔伯,又不敢无故推辞,这才派我代替此行,也算是长长见识。”
叶元正喏喏应和着接过帖子瞧,上面果然是童祥的笔迹和图记无误,便赶紧将帖子封好,恭敬见礼道:“怪的眼拙,官人快快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