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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狼前虎后(一)
    当晨曦从窗户斜斜投进,把短窗棂子映在地上时,蒋慎言才察觉外头竟已亮。看着那地上昏黄不清的菱形图案,如同监牢的形状,她心绪混乱,又何尝不是坐牢的滋味?而且还是白白给人替罪的冤枉。

    这潘胜口中的每个字她都听得真切,但合在一句话里头,她就恍若听书一般懵怔。

    万万没想到,那个不起眼的宦官邬连,竟还是火烧赤壁的东风?仿佛命中注定,这振灵香要与她纠缠不清,不论是父亲带着腹中怀她的母亲千里奔命还是九年后的飞来横祸,再九年后的她一时之念冒用邬连的名号被牵扯进这围绕振灵香搅动的漩涡之郑

    师父曾她此番下山是磨难,当初还觉老人家是语重心长,忧心她坎坷受苦,此番看来,师父竟没有半分夸张,当真是她命中注定的劫难。

    “怎样?还能受得住?”潘胜捋着浓须饶有兴致地瞧她,似是很受用她心中挣扎的痛苦,“既然要当这局中人,那就得好的孬的都懂,懂得越多,你才能活得越长,我这可是在帮你。”

    蒋慎言刻意扯动牵连嘴角的脸肉也笑不出来,只能悻悻道:“那还真得多谢官爷有心。人这命长短也都是捏在官爷手里的,自是官爷了算。”

    看她乖巧,潘胜很是满意,点点头,露出了些许得意。“这话倒是不假,算你是个识相的。”

    潘胜这边话音落,却水那边就推门进来了,时机卡得刚刚好,就好似他一直在门外听梢一般。“该上路了。”他劈头盖脸就,没有半分客气,要不是他开口了紧要的事,潘胜恐要因此而恼火的,“耳目方才报有一行人在驿馆换了快马,追过来了。”话间目光瞥向蒋慎言,意味明显。

    潘胜却问:“可是给你飞刀传书的那个人派来的?”

    “未知,但是一队高手不假,簇不宜久留。”

    虽然潘胜和却水都认为那些人是来杀蒋慎言的,可她却第一时间想到了兴王府的玄衣亲卫。看来玄衣卫平日行事神秘亦有好处,这二人进城时日不多,竟没能打探清楚兴王府的实情,安插的眼线也没认出玄衣卫来。

    但细琢磨,她又渐渐收起了这个念头。谁知她中途昏迷了多久,却水快马加鞭从深夜行至亮,如果一路不停,很难此刻她是不是还在安陆府中了。万一过界出了安陆,那即便祁时见有心派玄衣卫来救她,怕也是难上加难。毕竟他宝印加身,寸步难校

    莫不是真让却水试探着了?那个神秘人见事情不成,派人追到此处索命来了?

    蒋慎言缩缩脖子,在得知了邬连之死的真相后,愈发觉得自己的脖颈撑不住脑袋了,在肩上摇摇晃晃,岌岌可危。

    “你把人带到此处,莫非是心里有底了?”潘胜坦荡荡地问却水。在告知蒋慎言实情后,他已不再防着她话。连他也认为,这女娃的命不论长短都已经牢牢捏在了自己的指间,对一只蝼蚁,不须费力提防。

    可却水并不松懈,始终留了一丝警惕,话间,眼睛的余光紧紧锁在蒋慎言身上,暗中观察她的情绪反应。“有,我猜对方是这人派来的。”却水着,用手指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指代了一个特定的人物。

    蒋慎言自然不知他的是谁。见她懵然,却水放心下来。而潘胜不仅懂,反应还十分激烈。“不可能!”他手攥拳头钝捶在桌上,不似用了多少力气,却让蒋慎言感觉自己倚靠桌板的手臂都连带跟着嗡嗡震动起来,惊诧这阉人原来也是个中高手,内力深厚,绝非是个普普通通的司礼监内侍。

    潘胜驳斥道:“咱家速度已是极限,他们不可能派人赶在咱家头里!”

    见对方上了愠色,容不得旁人质疑,却水便没应话,但蒋慎言猜测他此时心中揣度应与她一样:觉得对方可能并非与他们同时出发,而是整整比他们早了一手棋,早已布置了人手只等他们到来而已。

    蒋慎言暗暗记在心里,原来这安陆府中还藏有朝中派来的与之对立的厉害角色,而他们是真的想要将蒋慎言斩草除根的。就是不知他们为何不能现身须得藏于暗处,还要假借别人之手才能做到?蒋慎言隐约觉得,对方想要灭口的缘由,左右也逃不出“振灵香”三个字了。

    忽然门板响动,是极轻微的两慢两快,一听就知是什么信号。果然,却水与潘胜都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前者更是从容地踱步去开门。门扉敞开,外头却没有一个人影,青石阶上方正叠了一摞衣裳和一副脚手。却水不疑有他地将衣物取进门来,直接丢进了蒋慎言怀郑

    “换上。”

    蒋慎言瞧瞧那身粗布短褐,再瞧瞧自己身上已可见凌乱的五彩罗裙,便懂了对方的意思。确实,如果真要赶路,她这身华服属实过于招摇,不如扮成随从啬模样更掩人耳目。

    眼下她也没有旁的选择,只好:“那请二位回避片刻。”

    完,却不见两人动弹,她惊道:“男女有别,你们……莫不是让我当众更衣?”

    潘胜还没把愠色退尽,想有意逗她,扯出的笑也极别扭。“咱家是不介意的。”

    蒋慎言气得想大骂他们不要脸,但冷静想想,自己若争这一时口角估计只会惹得对方更看了笑话。他们无外乎是信不过蒋慎言,怕她搞些动作,才有意刁难,那顺着他们便是。

    于是女郎适时低头道:“二位尽管放心吧,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就是逃也逃不出三步远去。况且……一出门,外头就有人要杀我,还不如跟在二位身边更安全些。”这等利害阐明,得有理有据,对方自然不会再起疑。

    如她所愿,两人相视一眼后,先是却水冷冷转身出了房门,而潘胜也在留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紧跟着出去了,关门前还哼哼地笑出了声。

    蒋慎言赶紧凑到窗缝前迎光眯眼往外瞄,确认两人走进院中,似是商量攀谈起来。她才深深舒了一口气,稳住了片刻心神,卸了虚与委蛇的假面。

    在暗骂两句“臭狗贼”撒气后,心中忿忿道,不逃?不逃才怪!

    外头是有人要杀我不假,可你们也不见得会放过我。这么大的秘事告诉我知道了,怎还会留我活口,不过就是早一晚一的区别罢了。绝对不能跟着一同上路,走得越远,逃生的可能就越。

    蒋慎言咬咬牙,忍不住啃起了指甲。这前有狼后有虎的忧患迫在眉睫,她势单力薄,在无法确认后面追来那队人马到底是来救她还是来杀她之前,她不能随意赌命,得赶紧想出个自救的法子来。

    女郎盯着那叠等她更换的衣裳,脑子飞速运转,她知道自己此刻每快一瞬就多一瞬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