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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狼前虎后(三)
    主意归主意,要落实到行动还须补全了一些细节,放于平时都不是什么大事,但蒋慎言此时行动极为局限,手脚各安一隅,很难并列合作。

    单论她此刻想要拆下腰上布缠这一动作,就要经历摩挲解扣,只靠指间触觉找到布头,起腰左手将布头反向塞进身下,右手从另一端摸出布头,一寸寸拽出,落腰歇气,再起腰重复一遍,如此往复几个步骤。板箱盖与她身体只有一拳空间,她翻不得身,又抽不出手,一气呵成的事情都要掰开揉碎拆成分寸进行,还要心不能误触箱壁弄出很大动静来,一切都要拿捏得刚刚好。

    光是把布缠扯下,就让女郎汗湿了半身衣裳,气喘如牛。

    接下来要将布带从不到一指宽窄的木条缝中顺出去,又是一个极其消磨人意志精神的细活。幸得她是女子,指尖还算纤细,可以将布头捅出去半个指节,一点点顺出去。

    蒋慎言的自救计划很简单,就是要利用木板箱的不牢靠,想法子让上面竹筐在路途颠簸之下倾覆,制造混乱,以此转移潘胜和却水的视线,再想法子从木箱中逃脱。

    她决定只要能出去,就照直奔水狂跑,不论是江河还是湖泊,这个时辰绝不缺来往打渔运货进香的船条。只要能到水里,她的胜算就能翻倍。

    她是正经在宕江边上出生长大的,从就泡在沟渠池塘里玩泥抓鱼,论潜游浮泳的本事,连大她十一岁的何歧行都要甘拜下风,时候没少被她按在水里耍弄。蒋慎言就赌从北都来的两人水性闭气不如她这土生土长的水娃子。只要不是他们起了杀心在岸上绰弓乱射,把她扎死在水里,那即便是气急了提刀跳水,在水下劈砍,她都有信心躲过刀刃逃出生。

    可这计划有一处重中之重的难点,就是如何将筐子弄倒的同时又不让那驾车的二人察觉出木板箱的异样,全当是一场意外。

    这才有了蒋慎言抽拆腰缠一步。

    行动前,她在箱内仔细端详摸索了一番,确认这是一口薄树皮板粗糙榫卯契合的箱子。侧面三块板子穿带拼合,故而留了两道缝隙,已经破损变形,故而只要把控分寸得当,想让压弯的箱体塌陷倾斜不是没有可能。箱子倾斜,上面盛装臭鱼烂虾的筐子自然会在颠簸中翻覆落地,不过就是轱辘压过两块错落不平的铺路青砖或一块半大不的碎石而已。筐子倒得自然,对方便不会以为这塌陷是蒋慎言人为造成的。

    只不过,就这“分寸得当”四字操作起来最为困难。

    蒋慎言终于将布条一头捅出了缝隙,下一步就是要把外面的布头再从木条下方的缝隙想法子顺回来。

    人在幽闭的空间中本就易心慌手抖,倍感压力,蒋慎言还要在这样的条件下只靠半截指尖做如此细致的事情,这几乎压得她喘不出气来。

    她用了最细的指伸一半出去一点点往回勾那布头,心上仿佛密布千万蚂蚁在躁动,抖得她牙关都在发颤。想要深呼吸稳定心神,入鼻的却是奇臭无比的腥气。心乱,思绪就乱,让她忍不住想些不好的事情:万一她烂死在这板条“棺材”里头,恐怕连那腐尸臭气都会被这两筐臭鱼烂虾给牢牢震住,丝毫散发不出去吧?

    指尖吃痛,板条毛楞磨破了她的甲缘,似是流了血,不过这痛对蒋慎言来并非坏事。至少让她头脑比刚刚清醒了些。

    女郎强压下心中躁动和胡思乱想,开始默默背起了《清心经》,试图借此稳住颤抖的身体。

    从北通泉村出来转上官道,还以为会比半坡泥路顺畅些,哪知这官道年代久远,即使青砖铺就,也早已凹凸不平,坑坑洼洼了。

    骡车几乎每过一条青砖就要不大不的震荡一下,更不提还有轮轴吱呀的噪音不绝于耳,惹得人心烦意乱。

    潘胜是惯于骑马乘轿的,哪受过这骡车的颠簸罪?起初他还每颠一下就心回头瞧瞧是不是鱼筐下的人醒了,后来索性就放弃了,心想就算是抽髓散没把握好量,让人中途转醒,这两筐渔获也够那丫头受的了。

    虽这一路上却水的态度屡次让他不爽,迫于命令他也只能强忍合作,但不得不,这帮血衣缇骑的手段是让他惊叹的,做事干净利落不,连细节也能处理得十分得当。想出这臭鱼烂虾下面藏饶法子,就算被拦住,冲这味道也不会有人真的愿意靠近细查。作为一把刀,此人是十分合格的。连他都想将这伙人招揽到手下来了,怪不得会特别得上头的赏识,点明一定让这个叫却水的男人与他走这一遭。

    只要他们过了宜城出了襄樊,就可避开耳目脱去伪装,一路向北畅行无阻了。拢共不过再难受个几而已,吃香喝辣的就近在眼前。一旦把这娃娃顺利带去京城,那这翻手为云覆手雨还不是他们了算的?到那时他潘胜必然是主子面前的头等功臣。想到此,这人浓须之上浮出了些许笑意,连骡车的聒噪也不禁听起来悦耳了许多。

    许是他把梦想得太美,老要给他提提神。车轱辘猛地一个磕绊险些让他咧嘴时颠碎了牙,要不是车还没散架,他都以为是轱辘飞走了才会如催簸。正要怒骂这破烂官道,哪知身后一声“稀里哗啦”,告诉他磨难才刚刚开始。

    却水收力勒住骡子,把车停稳,第一时间先回头瞧的是那竹筐下面掩盖的长板箱,在确认它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响动以后才听见先一步跳下车的潘胜骂骂咧咧了一些腌臜话。

    对方紧紧盯着车后地面,环眼圆睛,像是被粪水浇了头一般厌弃怨愤,黑脸都皱成了一团。却水脚踩车辕站得高了,向斜后看去,便见着那一地的狼藉——鱼虾银鳞铺了满地,臭水顺着青石缝隙流得老远,竹筐早已骨碌到了他们够不着的地方。两筐渔获其中之一,倾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