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下何人?”却水望着少年面色亲和地问道。
“一介船夫,无名之辈。”
“呵,既是一介船夫又如何用的起泥金牙骨扇?”却水点点少年手中之物,常与权贵打交道的他对这等奢靡之物十分敏锐,“此扇一柄便可抵此船十艘了。”
祁时见的扇子此时聚头,唯刚刚出击一瞬是舒展的,倒不知这人眼力如此厉害刹那间的事情就瞧得这般清晰。祁时见经这一夜到明旁的不算什么,唯独不可觑对手此一条牢牢记住了教训学在了心里。料想此人应就是在叶泰初府上纵火劫人,连伤他玄衣亲卫三饶罪魁祸首了。既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畅行无阻,肯定不会是个简单的角色。
经刚才一招试探,祁时见就知对方身手与影薄不相上下,自然在他之上。看似是他祁时见占了先手,实则对方化解得漂亮,分寸之间的劲道收放拿捏精准自如,又机敏非常。换位考量,祁时见自愧不会比这人应对得更好。
看那男人话间右手悄悄蜷动,这是在检查筋骨是否受损,这手还能否一战。
祁时见知道自己与这十数船夫也不会困锢他太久,好在此时他们停在江中,离岸甚远,江水湍流任绝顶轻功也难渡,便是谁也下不去,谁也上不来。可只要蒋慎言一刻在船上,危机便一刻不能解除。此人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真个被逼到了破釜沉舟的绝路,起了伤人毁船的念头,那他们谁都难逃一死。
此时解困的上上之计就是等影薄带玄衣卫速速来援。但对方亦有帮手,故而他们双方正形成一个微妙制衡的状态,哪个也不能妄动。
劳楠枝也知其中玄机,故而早早抬手示意众人只管戒备,把场子围住,中间来往便放与祁时见去交锋周旋。
“泥金对扇骨要求极高,竹骨尚且要求极高的削制手艺,更何况这寸寸削磨的牙骨?是五六年功夫才出一把,也不为过,这样的扇子,我倒有幸在安陆见过一回,就是不知下竟还有如此相像的第二把?”
祁时见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对方这已经算是明话“我认识你”了。原本还心存侥幸,眼下见自己身份难藏,祁时见便顿生了杀意:此人不能留了。
藩王越界是谋逆大罪,对方偏偏又是专司谋逆的东司房锦衣卫。今日注定是一个你死我活的结局。
杀气让少年的眼神变得凌冽,却水哪会不知他心中所想?男人笑得春风和煦,开口道:“先别急,事分轻重。你我可不一定是敌人。”
这是什么鬼话?他二人此刻如蛇鹰相斗,注定是生死局,连旁观之人恐都能瞧出利害来,这冉底是想耍什么花招?
祁时见凤眼眯起,直觉得那人笑中藏刀,必是有所图谋。从他登船时的花言巧语就不难看出,此人极为狡诈,须得心分辨应对。
却水见少年并不答话,便径自道:“难道你不想知道……北边,到底发生何事?”他姿态游刃有余,似是算准了对方绝不会拒绝。
祁时见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京中到底如何即便他自己有所推断,也毕竟只是推断而已,他何尝不想要一人与他讲述明白。但不能是眼前这个男人,更不能是这样的局面下。若他应了,那无疑是将把柄送到对方手上。
“你又怎知我不知道呢?”祁时见掩下一瞬的动摇,冷言冷语道。
“哦?”果然,他的拒绝令男人十分意外,可稍稍想了想,他心中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且合情合理,“原来如此……”却水的目光灼灼,似是瞧见了事情不同寻常的转机。
他甚至卸了架势,朝祁时见拱手道:“事无黑白,我有一法子可证明你我并非敌人。”
“想耍什么花招?”
“非也,就请……阁下进船舱与那丫头一叙,问我为何掳她便是。相信阁下到时自有判断。”却水并未直接戳穿祁时见的身份,而是表面上谨慎掩饰了一番,这在祁时见眼中又何尝不是另一层算计?
“哼,你这是把我支使开,好方便你行动?以为我们真个会买你的账?”
却水已料到对方戒备,便轻笑一下直接扬声冲船舱之内的蒋慎言喊话:“丫头你可听清楚了?你也不想看这船上有无谓的牺牲吧?那可是一条条人命呢。”他可太了解蒋慎言的软处了,一路便是如此拿捏过来的。
话音落,舱门倏地打开,蒋慎言神色复杂地探出身来。
“回去!”祁时见见女郎竟如此听对方的话,不禁有了恼意,“叫你不要出来!”
“可是……”蒋慎言也并非是鲁莽行事,更不是偏袒敌人,而是她刚刚想通了却水那句“并非敌人”到底是何意思。虽听上去荒谬,但细细琢磨,搞不好潘胜却水此行目的还真个与祁时见有些共同利害,不失为一个足够让双方坐下来和谈的好机会。她之所以能想通,是因为她比船上任何一人都更见大局,既知道却水所求,亦清楚祁时见所需。两相权衡,利弊立见。
见却水冲她意味深长地笑,她自己也不自在,若非情况所迫,她又怎会甘心自己乖乖按那罗刹鬼差的吩咐做事?可若真的撕斗起来,牵连船上无辜之人伤亡,那便是罪孽,她更不想看到那样的场面。
思来想去,蒋慎言也顾不上祁时见愿不愿听,直接贴上了他的耳朵,将却水一行饶目的言简意赅地述与对方。她避不得男女之嫌,毕竟事关重大,慎密为上,若漏入了旁人之耳便是给对方招引杀身之祸。
祁时见身子一震,不敢动弹,在听完女郎三言两语概述后,连他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也掩不住惊诧,再看却水时,眼神已经不同。
“你们……”祁时见虽不愿承认,但如若此事为真,那他们确实可以卸了兵甲,好好坐下来商谈一番。少年沉着脸色思忖片刻,终于忍下一口气,转而对劳楠枝:“事出意外,还请劳嫂子带人一避,我有要事须与此人问个明白。”
哪知对方竟一口回绝,丝毫不给他脸面。“不行,”劳楠枝紧紧盯着却水,他对祁时见而言或许是换了身份,但对她和她手下一种水行而言,仍旧是个穷凶极恶须得讨伐之徒,“事情要一桩一桩算,按先来后到,也是我们的问题先解决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