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水听过太多比这更恶毒的咒骂,相较而言,潘胜的喃喃自语简直如清风拂面,不痛不痒。年轻男人依旧不见分毫触动,坐下来只管倒水喝。“稍后出发。”他淡淡吐了一句,已经做好寥同伴回来之后就随即动身的打算,根本没想和潘胜商量一个字。
潘胜许是对他这般傲慢冷酷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亦或者只是单纯被胸中淤塞的郁闷堵住了话口,完全不想理会对方,故而连个冷哼都没有,屋内气氛倏地冰冷下来。
过了一阵子,一碗药汤被端了上来,正是刚刚取药去煎煮的那个缇骑回来了,手里还握着锅子,里面的药渣传出啮檗吞针的苦味。算算时候,这药也煎得极潦草,不过是一个滚水刚刚烧开的时间而已,哪够析出药性?
“放那吧。”潘胜嫌弃地扬了扬下巴,可对方根本没动半寸,仍旧保持着端碗的姿势,杵在他面前,像尊雕像。潘胜抬头去瞪他,对方还是无动于衷。
却水的声音幽幽传来。“快喝了吧,他在等你喝完一起碎了锅碗掩埋。”雁过不留痕,这是他们苦训中必练的一环。像汤药这等暴露行踪又暴露伤痛极度泄密之物,处理起来须得堪比尸体一样心才校
潘胜气得吹胡子瞪眼,呵斥:“这还是滚水!”
“如果你需要帮助,我们愿意效劳。”却水冷冷道。
潘胜气得胡子都要歪斜,强忍着一掌扬翻汤碗的冲动。倒不是他多了许多耐性,而是已经熟知这些血衣缇骑的行事作风——若是这碗洒了,对方定会重新煎煮一碗新的,然后毫不客气地掐开他的下巴直接灌下去。那时才是颜面全无。
这药非喝不可,其中没有半点关怀,只因如若伤口烧热起来,他会拖累行动。
潘胜咬碎牙齿混血吞,只能把这些琐碎的仇恨记挂在心底,等有机会一遭报复回去。他端起汤碗,胡乱吹了两口气,便直接将药灌进了肚中,而后将空碗往那缇骑手中的药锅里狠狠一丢,正好哐当碎在了里面。软喉似铁水浇过,自是不好受,但比起他无处发泄的怒火,是巫见大巫了。
那煎药的缇骑全不管潘胜什么脾性,端了药锅就出门了。没有一个人会瞧他的眼色,除了却水与他同阶外,无论品阶还是实权,潘胜都要远高于这些个锦衣卫,但他这一路却行得憋屈。
潘胜在宫里是习惯作威作福的,除了上面几个屈手可数的大人,哪个瞧见他不都是客客气气阿谀奉承的?可偏偏这些硬骨头只会对事不对人,人前伪装护卫时对他毕恭毕敬,人后就是冷脸傀儡,不通人情。
但潘胜也知道为何会如此,因为他们是军籍,是卒,卒就要听命于将,但潘胜显然不是他们的将。潘胜在那将的面前,亦不过是个卒。卒与卒,谁又管得了谁?
“进安陆以后你莫要与那冯德明联络了。”却水喝水如品酒一般有滋有味。
潘胜狠狠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愚材。”他自然知道既然兴王都已摸清他们的身份,那必定是少不了冯德明的“出力”,可见此人已经暴露,百无一用,甚至不如干净了事。如若不是他们想要拉拢那兴王,不好再在他藩地上放肆作为,却水恐怕也不会让冯德明继续喘气了。
想到那个即将袭承宝印的藩王世子,潘胜心中隐隐不安起来。却水背着他擅自向对方提出和谈结媚意愿,无疑是一手绝险之棋,成可扭转乾坤,败或全军覆灭。这是他们在离京出发之前层层谋划时都不敢轻易考虑的一步险棋,如今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潘胜啧啧舌,埋怨道:“你若在船上揪住了那兴王世子私自越界的实证,咱家也不至于这么狼狈了。”
“这等重要的把柄,他怎会轻易泄露?”却水徐徐道,并不像潘胜那般焦虑,一派从容自若的模样,“他伪装得高明,连手下都没带,能将他认出来已是幸运,捞了三分赢面。”
“三分?哼,”潘胜嗤之以鼻,“三分够填个粪坑?你就算是当面质疑他,他翻脸不认账依旧是狗屁无用,还指望船上那些摇橹的贱户能站出来给你当人证不成?”
可对却水而言,这三分就足够了。“你别忘了,真正的赢面不在他越界,而在他因何越界。”男人难得有了些耐心跟对方解释道。
潘胜一愣,心道是啊,他怎么一时糊涂忘了蒋慎言那个鬼丫头?“那丫头到底是什么人?”他不禁脱口问道,问却水,也问自己。
再给他十个脑袋任他想破头也想不到祁时见竟然会为了她而罔顾国法私自越界。若不是却水告诉他此事时言之凿凿正经八百,以及他深刻感知那玄衣人劈在手臂上的刀法有多狠,他会以为对方是在些无稽之谈耍弄于他。
藩王世子竟赌上身家领人前来营救一草芥丫头,这事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荒谬至极,可偏偏真的发生了。
潘胜不禁开始怀疑,那害他们吃了百般苦头的丫头远没有原本想得那么简单,看来他要重新审视这个从指缝中溜走的筹码了。
“到了安陆你去找那个藏在阴沟里耍饶狗贼,我去会会那个丫头。”潘胜对蒋慎言倏地起了许多兴趣,连伤处都愈加灼热起来。
却水瞥了他一眼,没有应声。揪出妄图左右他们行事想要从中坐收渔翁之利的神秘人,本就是他欲行计划之一。不过他不打算独自去做,能利用那兴王的便利是最好,既然双方目标一致,那就不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但眼下瞧潘胜这般兴奋,怕不是又要做什么莽事。希望他自知分寸,不然惹怒了祁时见,搞不好他们连活着踏出安陆府都成了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