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时见深思熟虑一番,斟酌道:“上次你要让何先生过鼻一嗅,本王没有同意,这么看来还是本王疏忽了。眼下还真有必要让他来分辨一番。”
蒋慎言脑筋转得快,微微讶异一声,猜:“殿下是怀疑,这香的方子与纸上记录的香方不同?是被人暗中调换了?”
少年赞许地瞥来一眼,点头。“极有可能。”
“谁,谁这么大胆子和能耐?”蒋慎言不禁顿足惊叹。在她看来,能这样瞒过海行凶的人,必不是个普通人。
但祁时见却意味深长地回答:“不然,或许这人意外的卑贱微,不引人注意,才更好下手行事。”
蒋慎言听出他这似是话有所指,稍加琢磨,脑中猛地蹦出了一个从前绝对不可能会想到的名字来。可这名字在眼下看来又是极其合理的存在——“邬连!?”
女郎太过震惊,而忘了掩下音量。祁时见左右看看,幸好周围没有多余的耳目。直到少年瞪了她一眼,蒋慎言才想起捂住嘴巴来,可仍旧掩饰不住那份不断奔涌上来的愕然和慌张。
“邬连……邬连为何要做这种事?”蒋慎言险些咬破了舌尖。
相较之下,祁时见就淡然得多。“哼,这你得问他了。那个深宫大内之中,可是在暗处藏了不少牛鬼蛇神。名、权、财,甚至只是单纯的嫉妒和厌恶,都有可能驱使一个人做下惊大事。”祁时见并没有肆意评判一个人,给他强行冠上不能辩驳的罪行,“亦或者,他只是在无意之间被人利用,仅此而已。”
蒋慎言当然更愿意相信最后一种可能。虽然邬连来到月蓬观已是病入膏肓,无法与他们正常交流,但蒋慎言依稀记得他的眼睛。被病痛折磨到枯槁面颊上,那双眼即便是已经浑浊了,依然无法让人生厌,还能流出许多感情来。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十有八九也不会是穷凶极恶之辈。
不过,话回来,就连照顾他到人生终点的蒋慎言都觉得对方是个无名辈的话,很难他是否在宫中也受尽了冷眼,为了让自己搏出头而一时做下了傻事,反倒赔进了性命也不一定。正如祁时见所,那深宫大内藏了太多牛鬼蛇神,保不齐就有一个格外会蛊惑人心,能将砒霜伪装成蜜糖,喂给像邬连这样苦苦挣扎无望的人物。
女郎忍不住长叹了一声,似乎已经接受了邬连就是将香药掉包的罪魁祸首。
祁时见一眼识破,出声拦阻她想得过多。“眼下还只是推断而已,无凭无据,你莫要又先入为主,坏了判断。”
蒋慎言“啊”了一声,顿生窘然。
祁时见嗤笑她,又重新迈开了步子。
两人默契地往纯一斋走去。一路仍旧围绕着这振灵香讨论不止,直到影薄奉命完成任务追赶上来,他们还在继续。
“之前怀疑宁兴学手上那份振灵香是从内府库流出来的,但若真的有若包的话,那此香在宫外制成的概率反而更高了啊。”
“本王也这么想。”
“那爹爹当初会得到这份香药,或许也是因为他多有跟江湖人接触的缘故?”蒋慎言倏地想起爹娘被害后,莫名失踪的手抄历簿来,不禁揣测,会不会是跟爹爹追查的旧案有关?看来她愈加有必要去府衙将爹爹经手过的案卷全部都过检一遍了。
祁时见从旁看出了她的意图,当头给她倒了一盆冷水。“你若是想从旧案里查找线索,本王劝你不如省下力气时间,去想想别的途径。”
“为何?”
“那些卷宗本王早个翻阅过了,其中并无任何可疑。”祁时见道出自己的推断,“你想想那锦盒如何会流到宁兴学手中?宁兴学身为左布政使,位高权重,得到了那么机密紧要的东西,怎会不想办法掩人耳目?不论这九年间保存了这锦盒的是他,还是另有其人,都做得十分干净隐秘。如此便明,藏香之人必然是打扫了与这香药有关的任何消息线索,确保它不为人知。”
“那存放在府衙的案卷,又怎会轻易放过,摆在那里任人翻阅?要知道,架阁库中的文卷,不论是赋役籍账还是刑案公文,每三年都有专人检简核查,这其中风险,肯定要想法子规避。那最简单的法子,就是直接抽掉那些跟香药有关的案卷毁去,以保万无一失。”
祁时见完,迟疑了一瞬,又补充道:“令尊的历簿,怕是也早已被一同销毁,十有八九不可能再寻回了。”
女郎心中咯噔一下。她虽然对这种可能早有预料,但亲耳听见祁时见如此肯定地道出,不免还是会刺痛。
那历簿对她而言意义非凡,不仅仅是她与父亲的回忆而已。在她的潜意识中,早以将那物什当成了父亲的化身——它不仅是记录案件的手札,还撰记了父亲蒋岳这个饶千仞无枝、光明磊落,字字句句都刻下了父亲一生秉持的道义信念。
而现在,却灰飞烟灭,永不得见了。
蒋慎言的颓然失落都写在了脸上,无从遮掩。祁时见瞥她,关心却不担心,他知道这姑娘的韧劲堪比蒲草,倔强又似磐石,就算是屡战屡败也绝不会轻言放弃,转眼间又振作起来,莽着往前奔了。
比起安慰,他认为蒋慎言此刻更需要的是有人在背后轻推一把的助力。
于是祁时见开口道:“案卷虽没有详查的必要,但人还是有必要一试。稍后就让影薄与你一同前往,有他相随,再加上你手中的白牌,就是一路查到牛英范的三堂后院,也没人敢多嘴一句。”
果然,蒋慎言被少年这皇亲贵胄的理直气壮逗笑了,突觉得他平日的盛气凌人也显得几分可爱和可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