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祁时见话锋一转,“丁良则肯把儿子举荐出来,对本王而言不是坏事。他只要有所求、有贪欲就是好的,至少能看出他示忠的几分真心,若心中另有所想,他也不会轻易交出儿子来。”少年的笑容此时有些阴恻恻的,看得蒋慎言身上阵阵发凉。
女郎皱起一张脸来,带了三分厌弃问道:“殿下,你不会……是把那个丁阳云当成质子了吧?”以便要挟丁良则为自己所用。
祁时见只笑不答,可此处无声胜有声,已然是给了蒋慎言一个肯定的回复。
“人家只是为了前程。”蒋慎言面上嗔色,嘟囔。
“本王也是为了前程啊?”少年浅笑,“既如此,不如捆成一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蒋慎言不知丁良则若是听了这话,会不会怨得吐血。
祁时见见女郎心中不平,有意安抚道:“放心,只要那丁良则不生二心,本王可如意保他儿富贵。”毕竟那个丁阳云是有些可塑之才的,细心雕琢一番,他日可成气候。既然送到了他嘴边,他又怎会轻易放过?
况且,听丁良则谈话间维护外祖公,可见感情深厚。祁时见虽未上过沙场入过兵营,但他能从外祖公那里听一二,经历过生死之交的情感往往坚如磐石。那种出生入死患难与共的沙场豪情,常人大都难以理解。可祁时见知道,那亦是可以让他把握人心的筹码。
今日丁府一行,让他收获颇丰。这可比丁良则在他面前俯首称臣,磕一万个响头还要管用。
蒋慎言见祁时见又露出了那老谋深算的笑容,不禁要为丁家人捏上一把汗。“刚刚你让丁参戎打探消息,不会也是试探他吧?”
“如何不试探?新丁上道,必要流些血的。”少年盈盈笑道,“想必丁良则自己也明白,本王只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罢了。也就只有单纯如你,才会以为世饶刨心掏肺都是真的,从不考虑是不是苦肉计。”
蒋慎言被得哑口无言。她心中的确是这么看待的,曾想祁时见又不是对丁良则毫无了解,对方又是蒋察多年旧部,受蒋察指引前来相助,还需这般警惕吗?
她念起一事来,问祁时见:“殿下,我记得当初你命玄衣卫……”到半截,觉得那事不好,虽此处只有他们二人,也不免矮下三分声音来,心道:“夜扮妨之时,也曾派人去过丁良则家,如何?”
祁时见明白她的意思,但有意装糊涂。“什么‘如何’?”
蒋慎言张了张口,好似那两个字能把自己的舌头划伤一样,艰难道:“就是那个,所得‘贼赃’啊。”
祁时见见她局促就忍不住想发笑,轻咳一声还是忍住了。“‘贼赃’又怎了?”
“就是……丁府是否也有不合理的东西?”蒋慎言不知该怎样才能把话得委婉,吭哧吭哧憋出这么一句,最终还是让忍笑的少年破功了。这时蒋慎言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对方逗弄了,嗔怪着瞪了对方一眼。“殿下!”
少年肩膀抖了几下才收了笑意。“你单纯,你还上赶着表现自己。”他扇头点点,“一个官是否称职,是否忠心,如何能仅凭他是否两袖清风来判断?”
这话让蒋慎言大为震惊。“会搜刮民脂民膏的自然不是好人啊!不是好人又如何做个好官?”
“非也。”祁时见端正而坐,直接驳斥了女郎的想法,反问道:“你觉得自古称王称帝者,喜欢怎样的臣子?是贪官?是清官?还是别的?”
“要我肯定是全心全意办事的清官,但既然殿下你会这么问,那肯定答案并非如此吧?”蒋慎言眉头蹙起,即便这个猜测让她并不满意,也还是如实道。
“不错,既不是贪官,也非清官,而是能官。贪廉见人品却不见能力,如若一斤精粮没成三斤糠麸却能救更多灾民性命的话,当权者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鸡鸣狗盗亦救孟常,帝王只需熟谙知人用人之法,至于这人是否品节高尚,于他并无差别。”
蒋慎言愕然,即便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但也百思不得反驳之词。
祁时见一看女郎脸色,就知道她又陷进了自我质疑苦苦挣扎的死胡同里。她是一介布衣百姓,看的是芸芸众生的喜乐疾苦,行的是善恶有报的江湖义气,与自研习帝王之术的他在对待善恶之上,自然要更加黑白分明。也正是这份纯净,才造就了那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祁时见不想让它染浊了去。“当然,凡事都要有度,饶是旷世奇才,也有不能跨越的底线,更何况是一些平庸之辈。”
蒋慎言听懂了祁时见的意思,在他心中饶才干就是一口瓮罐,或大或,在水溢满而出之前,其中深浅皆可、清浊自知,可一旦流出罐口,无法用于盛装,那于他而言便是秽杂之物了。虽冷酷,却实用。
她忽然有些想念山上修行的日子,经卷中都是源清流清、告往知来,远比这世间混沌澄澈得多了。不知不觉,她思量得远了。
“慎言。”祁时见忽然倾身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面色极其慌张,“你在想什么?”
“嗯?”蒋慎言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无措,“没什么,只是在思考殿下方才所言道理。殿下何以紧张?”
祁时见这才觉自己失仪失态,松了逾矩的手。“没事就好。”方才蒋慎言的神色着实骇到了他,那一抹无限的空洞,好似他若不及时抓住,这个人就要在他眼前倏地消失不见一样。消没在这地间,最后除了他,没有任何人记得,仿佛就只是他的南柯一梦,她从来不曾来过。
“莫非殿下顽疾又发作了?不然脸色怎得如此难看?”蒋慎言赶紧从怀中探出花布香囊来,想要递上。
祁时见叹息一声刚要否认,突然马车倏地晃动一下,急停在晾路中央,让蒋慎言无法控制前倾的身体,撞进了他怀郑
比起两相窘迫赧然的脸红心跳,祁时见的第一反应竟是关心蒋慎言是否受伤,而后心中警铃大作,怕是有人拦车行刺。他展臂将人一护,朝车夫大喝一声:“发生何事!”
好在外面并没有响起械斗叫杀的嘈杂声音,下人愧责之声传进轿门来:“主子恕罪,是一不长眼的叫花突然冲进马蹄下,人这才不得已勒马急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