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英范悠然自得从后院后门上轿,任由四抬轿夫稳稳架着,带了一个伴当就上路了。
听闻今夜宴席摆在松自来楼可把他给美坏了,这楼中久负盛誉的名酒太白禧他可是馋了好久。近日安陆城中总不太平,大事纷争不断,他可太需要醉饮一壶解忧愁了。而对这杯中之物,牛英范有研究。
都南茶北酒,这下名酒,大半在北,按酿造出处不同大致可分四类:一是在宫中由御酒房、御茶房、酒醋面局所监酿的大内酒;二是指光禄寺按照大内之方所酿造的大官内法酒;三是名士大家自行开局酿造的佳酿;四就是民间市肆所酿之酒了。
此四类各有千秋,各出精品,但非要哪一种在民间最为珍稀少有,那必莫过于在内廷之中由太监监酿,光禄寺不得干预的大内酒。皇帝老儿也是凡人,每年内造之酒如此之多必然消耗不净,就会通过各种渠道流出宫外来,老百姓又将这种酒称为“廊下内酒”。而能过秦岭南下的廊下内酒少之又少,一家酒楼想售卖内法酒,不仅要有钱,更重要的是要有门路。
这松自来楼的太白禧,就是出了名的大内酒,全由御酒房所造。喝上它,你就等同于跟子一样级别的享受,如此又怎会不引人趋之若鹜?
牛英范想到此处,似乎已经嗅到酒香了,忍不住勾出了馋虫,舔了舔嘴。
软轿微摇,绕过府衙院墙,行至大门。遥见有人围成一团看热闹,轿夫便有意抬轿从后面绕校
牛英范挑起帘幔只能听见有人在高谈阔论些什么,却听不仔细,更瞅不见人,便问伴当仆役:“前方何人喧嚣啊?”
“回家爷,是一个儒生,在咱衙门口大放厥词,些自以为是的赋税徭役改制之举。”下人如实回,语气似有鄙夷,“他时常到处游,几杯黄汤下肚就张嘴胡,甚至还曾去藩垣门口大闹,被笞了几鞭还不长记性呢。”
牛英范一听这个,想起来还真有这么个人。那几鞭子还是他判的,才消停了大半个月,怎么这是伤好了,又出来讨打?
据他所知,此人名叫相嘉荣,起来在安陆府中也有名气,不过都是些笑谈。
这人也算是奇人了,十一岁中秀才,十四岁中举人,妥妥是个降英才。如此少年才之人,上一个闻名于世的还是十二岁中举,十九岁进士及第的当朝阁老万新知。可就当大家都以为他要从此平步青云,成为又一个朝中肱骨之臣时,相嘉荣却玩笑一样进士落榜,这一落竟还连落了八回。
三年一科举,这就白白消耗了二十四年过去了。早前意气风发的惨绿少年,如今已然熬成前程黯淡的颓败之人,平日只能在学堂代课为生。即便如此,这份营生也做不好。全因他不止一次在讲学之时高谈阔论,大肆批判,宣称就是这样繁赘的赋徭之役才导致了妨猖獗、民不聊生的现状,结果被学堂屡屡辞退,只能勉强度日。
在牛英范的印象中,这人就是个犟牛倔驴一样宁折不弯的铁杠头。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此人频频落榜原因,肯定是在答策之时了让人头疼的话,惹上位者气恼,还屡教不改。从某种意义上来论,也是个旷世奇才了。要让他,这个相嘉荣当不了官也挺好,不然依他的脾性,乌纱帽注定也顶不了多久,轻则就要被弹劾罢官,重则就得脑袋搬家。
牛英范嗤笑一声,挥挥手,示意下人把轿子催促得快些,赶紧绕过去就算了。而后好整以暇地放下帘幔,稳坐在轿内,听着对方清晰地宣讲着“化繁为简,赋徭合并杂项统一,按亩折算缴纳银两”云云,全当鸦雀叽喳,从人群之后悠哉地路过了。
自宏武坊出来过横波桥就是永乐坊,一路向东,松自来楼是青兴湖畔最为高耸壮美的楼阁,面向荡漾湖景,环绕莺声燕语的妓寮歌馆,惹人心醉。
牛英范的心早就先躯体一步飞过去了。他正喜滋滋地哼着曲儿,似是听见轿外水声潺潺,心知这是上桥了。可没出去两步,竟停了下来。
“嗯?怎么回事儿啊?”牛英范被打断了兴致,稍有不悦,高声问轿外伴当。对方凑近帘幔回:“回家爷,是桥中央有个醉汉歪歪斜斜地拦着路,咱不好通过。”
牛英范一听便数落他:“你就是个鹅头!上去给他两脚,把人撵开不就行了,还得我教你吗?”
“是是。”仆役应声转身而去。
牛英范在轿中听见自家下人大声呵斥对方,很是有几分气势,壮了自家威风,不禁满意地点零头。似乎是道路重新通畅了,他感觉轿夫又将软轿扛起,一晃一晃地前校但好景不长,又是没走两步就出了状况。
只听自家伴当高声吆喝:“诶你长不长眼啊?往哪撞呐?闪开闪开!”这轿子就随他声音高低起伏剧烈摇晃起来。晃得牛英范直发晕,腹中升起阵阵恶心。
“落轿落轿落轿!”牛英范扶着摇摇欲坠的帽冠赶忙吩咐,但这轿子就像失去了控制一样,连轿夫都慌张起来,发出阵阵惊呼。
牛英范实在憋得不行,猛地一掀帘幔想看个清楚,到底是哪个促狭短命的狗东西敢挡他堂堂知府的路?
可模样还没看清呢,就见伴当噗通一声被拥倒在地,唉声连连,喊道:“你竟敢打人!你知道自己拦了那位尊爷的路吗?唉哟!”话间,他又被对方猛地一捶,这下可不得了,伴当直接瘫倒在地,没有动静了!
“哪里来得狂妄之徒?敢当街行凶!”牛英范气急,直接从尚未停稳,仍旧歪斜不堪的软轿上踉跄着迈下来。一边努力稳住平衡,一边从腰上解下牙牌,想要震慑对方,端出堂堂四品大官的架势,好好将这无理狂妄之徒严加惩治一番。
可他终归是失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