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高枝怕二人又争执起来,便无奈地拦阻道:“好了,反正人已经走了,就不提这茬了。”
走了只是暂时的,对方一定还会回来。梁高杉心怀憎恶,问道:“那他去哪儿了?”就他所知,张记船行的劳楠枝一行连人带船应是仍被扣押在巡道兵营之中,肯定也都是陈治给她惹来的麻烦,这张记船行他是回不去的。
梁高枝摇摇头,对此事亦是一无所知。“陈治怎会告诉我?与那来者了些话后,就带人扭头走了。我左右等不到他回来,猜想他们应是彻底离开,转移地方藏身去了,这才自行回家来。”
“那他们了什么?”
“听不真切,”梁高枝一边拧着眉头回忆,一边回答,“那来人提到让陈治远离东十二桥的眉生馆,接着就打了起来,但后面再什么就听不见了,只能听出陈治十分不爽利,骂骂咧咧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他对那个疯和尚的起伏不定心中多有余悸,生怕对方会突然做下什么狠事。
梁高枝难掩疲惫之色,他摩挲了一把花白的虬髯,长长叹息一声:“唉,先不这些了,我突然离家,你大嫂肯定也着急了,我回去报个平安。今夜先这样吧,等明一早再。你也早早休息。”
梁高杉目送梁高枝拖着沉重的步伐迈出门,向着后堂走去,心中亦是百感交集,身心俱疲。这三日为大哥的安危提心吊胆劳累,监督修造劳累,想到枝杉船厂前路渺茫更加劳累。他恍惚着坐了下来,愣了半刻的神,才草草将桌案上的图纸收拾起来。
今日前来船厂的那两个辈的身影闯入他心中,裹着一团迷雾,勾起他许多好奇来。
精明试探他的少年郎,能轻易降服陈治的同伴,手捏陈治信物却不轻易亮出来的男装女子,按理他们应当是与陈治一伙的,但看那模样倒又不似是朋友。究竟是何许人也?跟血洗丰山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陈治会不会去投靠了他们?这些问题让他想得头晕脑胀,只觉得无比麻烦。
最终,还是像兄长一样长长叹出一口浊气来,起身离开了堂屋。
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抬头望,却不见任何光亮,辨不得月相,看那云层,似乎又会下雨。石塘里还有一艘船急等着上漆,这鬼气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真是没有一件令他顺心之事,梁高杉觉得自己两鬓的银丝又冒出了许多。
男人一步步往后堂屋里走,刚绕出蓬厂要迈入灶房院的时候,忽觉一阵异风从他颈后平地刮起,让他脊背一凉。但他没心思细究,疲惫涌上身来,只想回屋倒头就睡。人还没迈出去步子,一个声音倏地响起,惊了他一大跳——
“别动。”
随话音落下,梁高杉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极其尖锐的东西正顶在他后心窝处,令他动弹不能。
“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背后的声音像是从阴曹地府飘上来的,不带一点儿温度。
“你,你想做什么?”梁高杉虽然惊慌,但也知自己已然没有了呼救的机会,恐怕还没吐出半个字,对方手中的利刃就能把他扎穿。从他丝毫没察觉脚步声响就不难判断,这贼人一定是个江湖高手。他还是老老实实配合,静观其变才是上佳之策。“我不会乱动,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来。”
见梁高杉十分配合,对方果然没有再放下狠话,而是直接问道:“陈治在哪里?”
梁高杉胸中陡然浇了个透心凉。又是陈治,这一个接一个的麻烦全都是因为他。梁高杉心道完了,他根本不知陈治下落,若要是直,对方肯定不会轻易相信,那免不了就要受皮肉之苦。
梁高杉匆忙盘算起来,该如何稳住对方,好得以脱身。“陈治已经带人离开船厂了,今日刚走的。他从不相信别人,也不会轻易出自己的去处……但是,”梁高杉感觉背后利刃果然紧了一分,知道对方不满,便赶紧补充道,“我有法子让他自己回来。”
不害怕必然是假的,但梁高杉庆幸这人威胁的是他,而不是他的家人。
“什么法子?”对方对他信口胡诌的话产生了兴趣。
梁高杉正想着要如何诓骗对方令他松懈警惕,忽然之间,一个念头像是晴霹雳一样劈在了他心坎上,让刚刚冷到冰点的身子倏地沸腾起来。他实在难掩紧张兴奋,额角被这一冷一热变化激出了许多细汗来。
“莫非阁下……是来取那陈治性命的?”梁高杉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无法自控。
那人冷冷吐出一句:“与你无关。”
可梁高杉却越来越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是了,背后之人一定是那个为了追杀陈治而不惜血洗了整个丰山寺的杀手!如若他与陈治是同伙,那至少也会像白日里的那两个辈,对他先行试探一番,或是直接报上姓名来,不会轻易就拿凶器威胁他话。
梁高杉兴奋到身子开始微微颤抖,一直以来,被陈治压迫欺辱的过往片段开始像雪崩一样坍塌下来。他心中期许已久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阁下请听我一言,请莫要多疑,我与阁下是站一边的。这些年来,船厂被那贼人侵占,肆意妄为,我等早已不堪其苦。如若阁下想要手刃了那疯和尚,我梁高杉定然鼎力相助。”
他热血沸腾地了话,背后那人却没了声响。要不是他仍能清晰感知到利刃威胁的存在,险些就以为对方已经旋身而走了。
梁高杉深知此刻切莫多嘴,眼下他还能喘气,就明是他判断正确,下对了赌注,那人定是在权衡利弊虚实,这是大的好处。
终于,就在梁高杉紧绷的心弦感到岌岌可危之时,背后之人有了动静。那个阴曹地府中的声音竟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问道:“你要如何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