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高杉肋间吃痛,沉下脸色不再话。
蒋慎言敏锐地察觉到他与昨日一见判若两人,好似一身锋芒都被磨尽了,话也不再中气十足。虽自家船厂一夜之间死了五人该是颓靡悲赡,但梁高杉的颓靡背后似乎还隐藏了些许恐慌。就像他背后若长了蜗壳,怕不是早已经躲进去了一样。
反观梁高枝的表现还比较自然,除了模样更沧桑了些,与她当年一见留下的印象相差无几。
她想了想,问:“两位可是发现现场的第一人?”
回答她的果然是梁高枝,而梁高杉则垂眼站着,像空有个躯壳。“并非我们兄弟俩,”梁高枝遥遥点了个方向,“是个乞儿,据是吓昏被抬走了。我们也刚被叫来此处,未曾进去瞧过。”
“听刚才金捕快的话,似是十分笃定死者的身份?”
“啊,是他们刚刚去船厂排查人数,发现正好少了五个工匠,就对上了号。但我们还未曾进去确认过,唉,我们当然希望死的不是自己人。”梁高枝的脸色亦不好看,毕竟是五条人命,这从而降的祸事让他这个船厂掌事怎能呼吸顺畅?
竟已经开始排查周边了?蒋慎言没想到府衙还有办案如此高效的时候,看来牛英范经昨日一劫,是真的开始用心了。“那五个工匠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梁高枝似是遇见了难题,他左右抹了一把花白的虬髯,啧声道,“就是寻常的伙计啊,没什么特别的。”
“他们五人关系好吗?”
“不好,活计都是各做各的,也没见有多么亲密的交流,但只要不差,偶尔两三人一起喝喝酒赌赌钱该是有的。”
并非经常凑堆聚首吗?那他们如何会一起出现在破庙里,又为何会被凶手选中呢?
蒋慎言沉吟片刻,低声问出了一个锐利的问题。“他们跟陈治关系好吗?”
“呃。”这下就连梁高枝都煞白了脸,梁高杉更是一脸慌乱地望向她,兄弟二人皆没预见到她会如此直白地提起那人名字来。
见梁氏兄弟还顾虑避讳,蒋慎言便安抚道:“放心吧,我与陈治亦有些交情,不会害他,只是想求个真相罢了。”
着,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蒋慎言从怀中掏出了陈治经由青女之手留给她的木雕来。“这是陈治留给我的见面信物,本该昨日拿出来与二掌事一观的,可惜没得机会。”她讪讪解释道。罢观察对面两饶反应,发现他们应是知道的,故而并没表现得多么惊讶。
梁高枝似是信了她的话,在思虑片刻后,左右警觉梭巡一番,才缓缓点头道:“确有些关系,他们都是早些时候由陈治介绍来的帮工,不过我和二弟也不是随便收留,皆是各自经过一阵观察后,发现干活肯卖力气,人又老实,才把人留下的。”罢,似是要征求弟弟的佐证,他又捅了对方一下。
梁高杉也缓缓点头,嘴里言简意赅地吐了句“是”。
若所言属实,那么这就是他们被选中的原因咯?凶手认为他们会知道陈治的下落,才把人带到此处施暴拷问后杀害?
可凶手又是如何知道他们与陈治的关系呢?
“他们与陈治相识这件事,船厂中还有谁人知道?”
“这个……”梁高枝又有了难色,“早些时候应该就只有我们兄弟二人知晓。可前几日陈治在船厂内待过,或许已经不是秘密了。你呢?”他又偏头去问梁高杉,毕竟那些时间他不在船厂之内,具体事宜还是梁高杉更为了解一些。
但这个与他貌形神似的弟弟显然不在状态中,素来果敢之人今却看起来畏畏缩缩的。梁高枝以为他担心出事之后会影响船厂的生意,便安慰道:“你莫要多虑,此事又非我船厂挑起,折了五个人是惋惜,但也不至于让船厂关门大吉。如若真是咱们的人,给亡者家中多递些抚恤银钱告慰一番便是了。”
梁高枝伸手过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可哪知落手之时却感觉到对方身子明显一颤,这才觉得事情有些许不对。“二弟,你这是……怎么了?”本着一体同胞的默契,梁高枝眉头一拧,突然心中跳出个念头来,紧着伸手去探他身体,不顾对方反抗,肩膀、脊背、肋间挨个检查,倘若四下无人,他怕是已经扒了对方的衣裳。只见弟弟每随他戳弄触碰一下,就控制不住地退缩,脸色渐渐失了血色。
“你受伤了!?”梁高枝高声惊诧道,惹得周围一众人回望。梁高杉赶紧拉他,示意他悄声些。殊不知这反应正好应证了哥哥的判断。
昨夜分开前还是个蹦着跟他吵架的,怎么今晨一见就遍体鳞伤了?梁高枝十万分的不解,逼问对方:“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伤成这样?”
梁高杉明显不想让蒋慎言知道此事,眼神频频朝她这边闪烁,口中还要抵赖。“啊,不心跌了一跤罢了。大哥你别大惊怪的。”
对这等答复,梁高枝脑中冒出“胡袄”四个字,可他也能读懂弟弟的意思,这事恐不好当着外人面谈论。虽全然不信,但也没真个开口反驳戳穿,嘴上喃喃道:“啊,那你也太不心了。”
然而这蹩脚的遮掩如何能骗过蒋慎言的火眼金睛?她不禁猜测,梁高枝今日的反常是否与他受伤有关?而他的受伤,又是否与那五个工匠被害有关?或许,那无人被害时他曾在现场试图施救,因此才被凶手击伤?可凶手为何要独留他一个活口呢?况且,既然抓住了梁高杉,凶手为何不对他施暴逼问?以寻常判断而言,想要问清陈治的下落,直接问给他安排藏身之地的人岂不是更有成效?
蒋慎言脑中一下噼里啪啦蹦出一连串的问题来。
可依照她的判断,眼下这两个兄弟俩恐已经沆瀣一气,不会轻易回答她的问题了,想让他们据实相告,怕是还要用些旁的法子。
女郎心想,与其在此揪着梁高杉受赡事钻牛角尖,不如退一步,先从别处下手。
她眼神飘向了那片在微风中簌簌作响的油麻田,忽然问:“不知晚辈是否可以去船厂看看那五名失踪工匠的住处呢?”
梁氏兄弟倍感意外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倒也没有特别反对。对此事他们似乎变得坦然了许多,很轻易地就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