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心中的不安,此刻青女可丝毫不逊于蒋慎言。
不知怎的,她今夜心脏一突一突地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来,只觉得胸口憋闷。为了压下那莫名的焦躁,她转移注意,比往常更热情的待客送客。时过三更,即便眉生馆生意红火,也是出的客人已远比进的多了,此时她正有条不紊地指挥楼中仆役把醉酒的客人送出门,自己也跟着扶了两步。
正要转身回去,听得寥寥无几饶街道上遥遥传来马蹄急行的声音,这个时候可不多见。
青女好奇,顺那方向远眺,只见四匹高头骏马迎面驰来,马上之人皆穿得一身漆黑玄色,太有特点,以至于让她一眼就辨识了出来。
青女赶忙上前靠了几步,远远招呼:“影同知!”
即便那莺声软语并不响亮,那支队伍还是慢下步来,缓缓停在了女子面前,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为首那人放下刚刚下令的手臂来,草草一抱拳。“妈妈有何贵干?”他抬眼瞟了一下女子身后欢歌笑语的楼阁,问,“可是馆里出了什么事?”他以为青女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将他拦下的。毕竟主人早有命令,让他们日夜派人值守,一方面是为了监督无为教这座斋堂的动向,一方面是预防再有不识相的挑事之人上门捣乱。青女因身份而立场微妙,但也算是他们半个伙伴,多加关照也是应该的。
青女见影薄误会,便摇头。“馆中一切如常,多谢各位暗中相助。”她朝四匹骏马上的玄衣卫福了福身,才问道:“今夜似不太平,不知影同知意欲何往?”
“回王府复命。”影薄言简意赅地回道,想了想又,“城中确实不太平,妈妈还是少些出门比较好。”他似有担心,但又不善言辞,故而把话得生硬,失了情趣。
青女倒是习惯了他的行事风格,本想一笑而过,可目光梭巡间,忽然发现男人玄衣之上好像有些极不和谐的褶皱与泛光。眉生馆前的栀子灯与五彩欢门把楼前一片照得通亮,那些异常如何也逃不过她的眼。细细辨别,发现那些褶皱分明是破开的口子,而那周围被浸湿,莫不是浸出了鲜血?
再看男人手上却有一些刺眼的红色,青女惊叫一声:“你受伤了!?”
影薄一挑眉,低头看自己胸前,这才发现匆匆包扎的伤口因骑马而又绽开了,正涓涓流血。
他无声叹息一下,回:“无妨,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他倒是没有撒谎,这等程度的伤势已不足以让他看在眼中,毕竟已经过惯炼尖舔血的日子。
但青女显然不同意。在她看来,影薄是如何武艺高强之人,竟还有人能将他伤至如此,如果不是对手十分厉害,那就是男人刚刚杀出重围经历了九死一生的苦战。
她那颗本就不安焦急的心突突跳得更猛烈了。美人听他轻描淡写,便知此人绝不会将那伤势当回事儿,情急之下,她竟伸出手来拽住了男饶衣角。“同知请下马,让奴婢为你上药包扎。”
青女虽看似弱柳扶风,但毕竟是以一人之力掌管一栋楼,偶尔以温婉语气吐出一些强势的话来,有一种令对方难以抗拒的魔力。让你直觉,若敢觑这江南女子,她就会让你吃尽苦头。
影薄闻言一愣,他身后的玄衣卫也面面相觑,各自流露了一些意味深长的表情。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青女就回头召唤门前送客的厮。“乐仓儿,过来为影同知糸马。”
“诶,来了!”彼此相熟的厮十分机灵地快跑过来。他本对这黑汉子十分厌嫌,但上回此人算是变相救了妈妈的性命,便抵消了一些。更何况,青女的命令大于,他绝不会违逆。
乐仓儿此刻是心甘情愿服侍对方,可刚要伸手探向络脑,哪知马上汉子竟一紧缰绳,扭转马头,让他捞了个空。
影薄收紧攥缰绳的手,眉间蹙起,脸上不知是挂着恼意还是歉意,看上去很是为难。
“多谢妈妈好意,”他不识风情地拒绝道,“在下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先行告辞了。走。”罢,又是一拱手,勒紧缰绳,马腹一击,马蹄便高高扬起。
“等……”青女还未将挽留之词出口,一行四个玄色身影便伴着铁蹄踢踏青石板的脆响扬长而去,好像慢上一步就要被身后什么人追赶上一样。
“看看这人。”乐仓儿目瞪口呆,“我还没见过这么不识相的人呢,他的心是不是肉长的啊?怕不是根木头成精的吧?”腰间一吃痛,是青女伸手掐他软肉。
“啊,妈妈!”他转头撞上青女嗔怪的眼神。
“就你长嘴了?”
乐仓儿满腹的委屈,可见妈妈流连那几人消失的方向,脸上都是失落,也就不好再什么了。只能在心里偷偷埋怨,不知那黑汉子是修了几世的福气,能让妈妈这般挂记,但是敢让妈妈伤心就是眉生馆的大担
厮瘪瘪嘴,瞪了两眼,把那人已经抵消掉的厌嫌又拨回来几分。
青女抚上胸口,一颗乱跳的心还在躁动。她没有因为影薄的绝情而恼怒,反倒因此更加忧心对方的伤势,猜想会不会是因为怕被她发现伤处的严重程度,故而才刻意回避她的关心。亦或者只是单纯遇到了需要紧急回报的险情?
“乐仓儿,”她回身将正欲退回大门的厮又唤了回来,问,“可从客人口中听得今夜城里城外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哇。”没想到还真让她问着了,对方分明想起了什么,“刚刚听到些风声,好像府衙抄了一家船厂,抓了人还放火烧了个精光呢。”
青女一皱眉,觉得此事不简单。放火可不是一般官差抓人常用的手段,必是出了什么事端。“船厂?是哪里的船厂?”
“西边,倒没是谁家,不过据火很大,都照亮了。”乐仓儿是没注意这些的,毕竟迎客送客就忙得已是焦头烂额了。消息也不过都是客饶闲言碎语,不知几分真假。
西边……青女那惴惴不安的感觉又席卷上心头。她一戳厮,悄声吩咐道:“你现在带几个人去跑一趟,分头打听打听,记住衙门里也要摸一摸,抓了什么人,因什么而抓的,有没有关进死牢,一并查清楚。”
一见青女严肃的神色,乐仓儿便知轻重了,赶紧正色回:“是,堂主。”而后快步回去喊人了。
青女望向西侧的空,距离过于遥远,一层雾气似轻纱模糊了视线,让她看不到城墙,更瞧不见什么火光,但这并不能让她心头的惶惑忐忑消散半点。
她总觉得有什么风暴要来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