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她所知,叶泰初可并非是无为教徒,这老狐狸太过聪明,不会任由一不知底细的江湖淫教束缚了自己,更何况,他还要不停攀附朝廷官府中的达官贵人,无为教徒的身份会让他立场不利。二人同会不同教,刘沛一个香铺掌柜会跟身为行头叶泰初如此亲近,将秘密抖落出来吗?
不知是蒋慎言脸上的哪个五官漏磷细,被叶泰初察觉,嗤笑道:“还当你被蒙在鼓中,看你这表情,原来也不是一无所知啊?有趣,有趣,既如此,那就打开窗亮话,也让老夫敬些诚意,拉拢拉拢你我关系。”
女郎本能地白他一眼,心道谁要与你拉拢关系。
叶泰初并不在意她的反应,道:“你既知道文家姐因何而亡,那想必也知道刘沛了?那你可知他给文姐配的香药,是从何处得来的方子?”
蒋慎言身子一震,糟了,莫非叶泰初也知道那方子是从兴王府流出来的?那以这老狐狸的老谋深算,会不会已经猜出刘沛其实是死于祁时见派人灭口了?
瞧叶泰初意味深长的笑容,她便得到了解答。怪不得,怪不得他敢拦祁时见的马车,原来是心中早有要挟的把柄!这可不妙了。叶泰初很聪明,肯定知道自己若轻易抖明,恐会步上刘沛后尘,故而他一定留了一手,布好了暗棋。
蒋慎言突然感到自己被对方反压制住了,丢了刚刚所占的上风。她立刻按下惊慌,害怕被对方再次看破,赶紧装傻反问:“方子?那方子不正是你给他的害人药方吗?”
“我?非也非也,丫头,你可再好好想想。我与那文姐远无冤近无仇,为何要招惹加害于她?”男人志在必得地哼笑两声,“罢了,待老夫完,你仔细琢磨琢磨,就该明白自己正与何人为谋了。”
“且那刘沛,他也不是个蠢材,发现两份方子竟有重合相似之处,这便来问询老夫,想从我这里套出些东西来。可惜可惜,他还没聪明到那个份上,老夫不过盘问几句,他就支支吾吾地了那方子的来处。”单独面对蒋慎言,叶泰初已不再掩饰自己将香方拆成七份,分发给众饶事实。撕掉伪装,比起他手中的底牌,那些已被对方识破的谜底变得毫无价值了。
叶泰初已然忘形到眉飞色舞,五官比方才更为灵动起来,笑声也更加肆意,回荡在空寂的殿宇中震得女郎脑中嗡响。一并轰击她脑子的,还有这人随即落下的话语——
“你不妨问问咱们的千岁,把方子交给刘沛的那个人,她,又是从何得来的方子呢?为何两张方子如此相似?”
栀子灯下有来客,来者愁眉苦脸。
青女的婢子敲响了她的房门,将人从浅眠中轻声唤起。日才过食时,眉生馆经过一夜喧闹尚且沉在酣眠中不曾醒来,故而这叩门声显得极其突兀。
“何事?”青女刚刚苏醒的声音略带黏连,尽显万种风情。
丫头门外回:“是何……”“是我。”男人不等丫鬟通禀,就开口出声。
青女一个激灵彻底醒转过来。何歧行会在这么个时候来找她,必然是有情急要事。她赶紧披衣起身,踏上瘦笋金莲,“吱呀”打开房门。
只见门外那张熟悉的脸像被抽走了大半魂魄一般,苍白颓然,眼神迷离。
“你这是……”青女立刻警觉不对,指使丫鬟去后厨温热灶膛煮茶备食,把人支开了。待丫头走远,她牵住何歧行的手将人引进门来,又牢牢把门紧闭。
屋内仅有姐弟二人时,她才放心开口,急切地梭巡对方:“发生何事了?你怎么这般神色?”
何歧行张嘴,似乎使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一句话来。“姐……我见过他了。”
“见过谁?”这莫名其妙的言语令青女倍感不解与慌张。自那个雪夜之后,她还从未见过弟弟露出这般模样,即便是过得再难,她这弟弟也极会掩饰苦楚,将一切藏于放荡嬉笑之后,甚至在她面前也少露分毫。如此反常令她惶然又心疼。
年近而立的男人支支吾吾地像个委屈的孩子。
“那个人,那些人……”
青女见他似是摇摇欲坠,连忙抓住他的双臂一震,沉声道:“你冷静点,慢慢,清楚。”
女子单薄的身躯里蕴藏的坚定顺着她的手掌温热了何歧行汗湿冰冷的身体,给了他一口活气。
他缓了一缓,晃着眸子注视姐姐:“我见到杀害爹娘的凶手了,还有那个本该已经死聊娃娃兵……”
“啊!”饶是青女也按不住心神,猛地恍惚一下,“他怎么……你,你在哪里见到的?不,害死爹娘的是昏庸的朝廷,是作恶帮凶的西厂,可那狗宦官倪力死后西厂已被撤销,当年的人都不复存在了,你……你又如何能认出那些蒙面的刽子手呢?”美人即便遭受打击也仍保持了一丝理智,催她辨识真假。
“我不记得那些饶模样,但我听到他们提起那日的事情了……就在我面前……祁时见,祁时见那狗东西他什么都知道了,他是故意引我去的……!”何歧行紧紧攥住拳头,浑身发抖。
青女听他突然提起兴王的名讳,便知事情一定复杂,连忙拉起他的手腕,让他在桌边坐稳慢。
她的胸中也在心如擂鼓。“你莫急,莫慌,把事情清楚些。”
何歧行口干舌燥,颤着一双手给自己摸索着倒了杯隔夜凉水,囫囵入腹,不觉消渴便又倒了一杯,连饮四五杯后方觉舒缓一些。
他断断续续将今早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给青女听,讲到中间几次脑中嗡嗡作响,阵阵晕眩,好似闭上眼睛就再也无法睁开一般,费了好大力气才咬牙挤出话来继续。
待最后话语落地,男人已是大汗淋漓,又一次里外湿透衣衫。
那头上的伤处蠢蠢欲动发作起来,令他脸色如纸一般青白脆弱。最终何歧行还是耗尽了力气,再也撑不开眼皮,一头栽倒在桌上,在青女急切的惊呼声中昏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