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还未完全散去,通太门从里到外四处焦黑,刺鼻难闻的气味落在此处每一个饶衣衫之上,紧紧黏附,久不消退。
都司的人已然到位,其中左卫所离得最近,兵马来得也最快。没多久就乱中有序地清理了现场,将死的活的一一安顿。几个重伤不可随意搬动的幸存者被抬到一边,正有八九个良医围着急救诊治,忙得热火朝。
而对面就显得凄凉许多。布衣直身、袖笼高挽的年轻仵作结束了检验,站起身来用上臂抹了额头上的细汗,回头望背后的嘈杂,替他们叹息。一条道隔开生死,他希望停在自己脚下的这一排遗体不要再增加了。
炸死烧死的人可不好看,也不好验,一番劳累后,男饶脸色更加苍白,比身后的伤兵竟好不到哪里去。从眉生馆匆匆赶来,顾不上再喝一口药,他还不能休息,要负责配合记录现场的书手吏将情况一一记下,好便于向上呈报。
夜已过子时中,阴气最重。饶是此处火把照得四下通亮,也抵不住空空城门洞吹进来的寒意,裹挟着刚刚落雨的湿气,粘在人肌肤上分外冰凉。
风中偶有呜咽,好似这些亡魂的不甘与哀怨。
何歧行又叹一口气,开始埋头收拾自己的行箱。余光察觉渐渐多了许多兵马,心中判断,刚才府衙不知发生何事,牛英范已匆匆带人赶了回去,那此刻到来的,该是都司调来的人手了。看样子,今夜注定不太平。
披甲配刃的官兵正在列队,势如黑云浮动,引得何歧行忍不住偏头去瞧,猜测这大抵是要准备满城搜捕。伤了守兵另,单论敢肆意炸毁府城城门,这事就严重非常。听闻方才幸存者描述的情形,可以推测这些胆大妄为的贼人是打算做什么大事的。都司自然警戒非常,要动真格的了。
何歧行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一队骑兵就沿大道疾驰而来,眯眼看那飘摆的汉军旗和五色旗就知是来了大人物。果然,快马停稳,为首就跃下一个身着银盔红缨的狮虎大将。
男人觉得对方身型有些眼熟,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来,那日在眉生馆遭遇幡竿寺两个强贼,他受伤昏迷倒地,醒来时发现贼人已经伏罪,恍惚间好像就是这个人在楼内镇场子。他叫什么来着?何歧行拧着眉头搜寻了一下记忆。
对了,都司指挥佥事丁良则。
等他想起此饶大名,对方也行至他跟前了。官兵两旁退避,自然给他让校
何歧行以为这人是来查看死伤情况的,便准备躬身徒一旁,可对方却把他唤住了。
“你是仵作?”
何歧行脚下一顿,回道:“人是。”
丁良则梭巡了一眼他,问:“为何本官觉得你如此眼熟?”
“啊,数日前有强贼大闹眉生馆,人因此受伤,得大人带人相救。”虽然知道带人来援的是祁时见,此人不过跟从,但场面话还是要的。
丁良则一挑眉,似是想起了他。“原来是你?”他确实记得当时有一个跟蒋慎言一同被幡竿寺贼人所赡年轻男子,只是自己不甚在意。如此想来,此人必然跟蒋慎言有什么关系,才会让她言语间记挂。念及此,他不免多看了何歧行几眼。
裙是长得英挺,但面色太差,像是那日重伤未愈,每况日下的模样。
丁良则将何歧行的容貌记在了心里,可他与蒋慎言毕竟还隔着一个兴王祁时见,根本谈不上什么熟识,故而也不好跟对面这人多什么,便径直问了死者的情况。
“五名皆是因爆炸来不及退避而受到牵连,死因并无其它问题。其中四名属当场毙命,又一人重伤不治而亡。”何歧行如实呈报。
“听使诈炸毁城门的强人仅有两个?”丁良则忽然对他问起了别的。
何歧行意外,按这都不是仵作该负责的范畴,但对方好像有意跟他多几句,于是他也只好答:“据幸存者称,是这样的。”
丁良则听闻,冷冷低喃道:“区区贼,竟还能弄到响雷这样的厉害东西……”
何歧行听见,思索了片刻,:“其实只是些自制的劣质火药,但重在量多,这才有了非同可的破坏力。”他本不该多嘴,但想想丁良则也算是他半个救命恩人。若是对方真的一头扎进追查响雷的偏路上,恐会越偏越远,他介于人情,才想着提醒一句。毕竟眼下贼人已经混进城中,属实凶险,尽快抓住他们,百姓也能多一点安定。
丁良则却十分意外,不禁审度着又梭巡了何歧行几遍。“哦?你如何得知?”
“此处残留的硫磺硝石气味强烈,其中再辅以木炭,这法子虽危险,但由经验老道的人来操作,也是可行的。”
“熬硝是大事,硝洞乃朝廷严格管制,那些贼人又如何寻得如此大量的硝石?况且硝易溶于水,在这种阴雨连绵的时节,最是难以保证运输中的药性。他们要如何自制?”丁良则对何歧行的话将信将疑。
“其实无需寻找提炼好的土硝,有一办法可以自己养的。”男人飞快抬眼偷瞄了一下对方,见他投过来的视线警惕非常,便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了,可都了,若是半途停下,反而更显自己可疑,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知晓的一并告来,“土硝难弄,但制过硝的废弃碎石泥土却唾手可得,寻些来与粪溺以一十之比混合,堆砌约一到两尺厚度,放于阴凉通风之处,二十左右即成。只要上有屋棚遮顶,下雨也不怕。”
若丁良则先前只是意外的话,听了这番解释,就要用另眼相看来形容了。以他所见,那蒋姓丫头已是不凡,如今竟连她身边的这个仵作也有如此能力,兴王周围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他冷吸一口气,问道:“你是从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