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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目迷五色
    每根竹竿上挑了两颗人头,前有钲鸣开道,后有旗兵轻骑紧随。浩浩荡荡一行人马沿着笔直的顺大道向南而去,最终的目的地是安陆城正济门。

    两旁的百姓趋之若鹜,有人朝人头丢了烂菜瓜果,有人唾骂不绝。人一旦咽了这口活气,皮肉失了生机,五官就好像换了一个模样。安详紧闭的双目和微张欲言的嘴巴在此时端像个雕刻失败的木偶残件,在围观者眼中已然失去了饶本质,成了可供戏耍嬉闹的玩物。胆大的孩童们甚至唱着不知名的歌谣,随着游行示众的队伍脚步蹦跳穿梭,仿佛人头滴落的不是鲜血,而是蜜糖。

    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这无疑是一场盛大的死亡狂欢。

    祁时见不再端于茶馆中,而是与大多数百姓一样,跟随队伍从法场出发,亦步亦趋,隐匿在人群深处观察。

    他眼睛紧紧锁着轻骑队伍领头位置上的丁良则。这人跨骑高马,银盔锦甲,该是享受胜利、崇敬、欢呼的时刻,但他五官绷着,根本没有半点得意洋洋,反倒如临大担丁良则现在心中有多少忐忑不安,祁时见最是了解。因为他亦然,只不过比对方更为收敛,惯于冷漠的脸上让人瞧不出什么破绽。周围人都以为他是哪户朱门里偷溜出来的贪玩少爷,面对更为吸引目光的游行,没有谁会多在意一眼。

    少年袖中紧握的骨扇上,指头点点敲打,状似悠哉,实则正是他内心焦灼的表现。每每沉思之时,他都会指端敲击。

    此时他不仅五感敏锐,脑中也在阵阵掀起风暴,劳身劳神把自己紧绷成一支满弓之箭。唯独这支箭究竟要射向何方,他还无法十足确定。

    突然之间,手臂一震,那箭险些陡然离弦。

    他四周是有玄衣卫埋伏隐藏的,怎会有人上前撕扯他的衣袖?祁时见怒目以对,转头与之对视的一瞬,便豁然倾泻了所有的火气。

    “慎言?”

    女郎气喘吁吁,还没顺下呼吸,但手始终拉着他的衣袖不放。

    祁时见好奇对方是如何在茫茫人群之中找到自己的,瞥眼就见影薄跟上前来,心中便了然有了答案。

    最为信任亲近的护卫沉声道出:“主人,师判断您可能有危险,不如先行退避片刻?”

    “危险?”祁时见凤眼一眯,“何解?”

    蒋慎言在回答之前,先解下了自己的蒲草帽,顺手揭了少年唐巾,直接扣在了他的头上,压低帽檐。敢对兴王如此肆意妄为的人,安陆城里还真找不出几个来。

    祁时见被乱了发丝,心中更加疑惑,但女郎谨慎担忧的神色却告诉他这不是在胡闹嬉笑。

    “到底怎么了?”他的语气不慌,反倒像是在对方开口之前,先行安抚对方不定的心神。

    蒋慎言呼出一口气,左右飞快瞥了眼色,低声回答:“我怀疑他们是故意抛出诱饵,把玄衣卫从你身边引走。”

    “哦?”这倒是个有趣的猜想,“你如何产生这般怀疑?”

    周围人群动了,少年边问边反牵过女郎的手来,跟着涌动的人浪一起,徐徐前进。毕竟他们若是驻留原地,反而会引人瞩目。

    蒋慎言也无心反抗,就任由他这么拉着,她此时的心思全在担忧上,根本无暇分神在意这些男女节。“我追着凶手到了顾春桥,在崇雅香铺那人跟同伙碰头了,影护卫推断对方是血衣缇骑中的一个,就派了人追上去。而我们二人则进了香铺盘问情况,这又牵扯出两个可疑之人来,最后的人手也派出去追查了。殿……你不觉得这就像有人在沿途故意留下线索引我们前去一样吗?好把人从你身边一波一波地抽走?”

    按照女郎的法,听上去确实可疑。不过祁时见还没有这样的忧虑,并非他轻敌,而是他从中看不出陈治等人如此安排的意义何在。

    “你的意思是……陈治行动的目标不是劫囚而是我?”

    “嗯,是不是很可疑?”

    祁时见听闻,几乎要按不下自己蠢蠢欲动的嘴角了。蒋慎言盯着他,捉住了他脸上一瞬的笑意,却误解为是戏谑。“殿……你觉得是我思虑太过了?”

    “非也,”少年干脆嗤笑一声,不再隐藏,“你的想法很好,只是我暂且想不通,陈治为何要对我不利。”

    女郎张了张嘴,显然心中是有答案的,但碍于四周人多眼杂,她谨慎地俯身上前,把声音紧紧附在了少年的耳边。“殿下你还记不记得青女姐姐过,她知道有两封密信急递送到了王府中?那有没有可能,陈治也知道呢?”

    少年眸子一紧,这答案着实是他从未思索过的方向。

    “不可能。”祁时见的自负令他未经细思,便本能驳斥出口,“那是最高机密的八百里加急,断不可能有人泄露内容。”况且他收到时,鱼筒上的封泥印玺皆完好无损,饶是陈治他们再有能耐,也不过是区区一介草民,绝无接触到密信的任何可能。

    蒋慎言怎会没想过这个问题?“接连两封从京城来的急件秘密进府可不是事,要是陈治并不需要知道内容,仅靠推断就知道一二了呢?”

    她话音落,明显感觉到身旁富贵少年的呼吸粘滞了,眼中流出危险的光。

    蒋慎言一缩脖子,偃旗息鼓,嘟嘟囔囔道:“……我是这么揣测的。”

    祁时见当然不是因为她的胆大妄为而气恼,相反,正是因为他隐约觉得这种可能性并非全无,这才勾出了心底那一抹狠戾来。毕竟此事不容觑,倘有人敢以身试险,那必诛之,不留后患。

    若真的让蒋慎言言中,那今日这目迷五色的局面就性质大不相同了。

    恍然之间,昨夜青女的话跳进了他的脑知—“他们的目的本来也不是为了成功,不过是造势引某人现身而已。”

    如果,如果这个“某人”并非是他们原本以为的白衣鬼呢?

    他们会不会自始至终都搞错了陈治最终的目的?

    祁时见倒吸一口冷气,难道这个“某人”,指得是他兴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