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慎言从少年时手中接过信纸,激动地双手都在不可自抑地颤动。
童祥无论如何都不能从眼前这两饶脸上看出一丝喜悦之情来。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那久读功名不中的乖张妻兄给蒙骗了,踩进了大坑。他试探着声问道:“敢问殿下,可是草民……做错了?”
祁时见抬眼瞧他,虽依旧冷脸,但颜色却并没绷紧。打过一来二回的交道之后,他熟知此饶怯懦,没有生异心的胆量。若是紧逼,恐还会把人吓坏,于是松了口,称赞了一句。“非也,反倒是帮了本王一个大忙,此事过后,本王可记你有功。”
此言一出,童祥的脸色倏地就好看了许多。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出来,似是憋闷很久了,匆匆离席,撩袍跪地,朝祁时见感恩戴德地深深一拜。
蒋慎言却无法像他这般舒畅。她此刻心中一边悸动,一边起疑,相嘉荣的突然入局,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原本她以为对方就是个沉迷研究户制徭赋,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执拗学究,但这信一出现,便陡然颠覆了她的认知。那人非但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甚至是太过机敏,像长了顺风耳一般。如何就能抢在他们前头怀疑到柯玚身上,甚至还能偷偷弄到这封信来?不用想,信皮既然是藏在廨舍之内,那相嘉荣必然就是从那里想法子将信偷了出来!
也分不清到底是这读圣贤书的儒生好手段还是好胆量,哪个更令她错愕不已。
她忽地又想起帘初祁时见提醒她此人身份背景可能并非想象中那般简单,原来真的不是他思虑过度,蒋慎言再次为自己的看去纯而心生羞愧。
少年手指轻轻敲点桌面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拖拽回来。他对起身的童祥道:“此事你莫要与旁人道,倘有泄密,后果你该是知晓的。”
童祥心尖一紧,连忙应声“晓得”。
得了男人承诺,祁时见唤进了门外的人,吩咐让他们送童祥父女出府,并让他们拿回了自己赠予虫乐的那个牙雕香囊。这便是默许他们可以便宜行事。童祥自然省得,带着女儿不敢流连,匆匆离去了。
待殿中又恢复安静。蒋慎言才迫不及待地问祁时见:“殿下……这可是十足的证据,我们要不要报与朝廷?”
“报给谁?”少年意味深长又无可奈何地嗤笑一声。
女郎立即意识到自己这话的偏差。是啊,眼前这少年十有八九会袭承大统,此刻安陆城中,哪个还能比他权力更大?除了他,还能有谁管得了这事呢?都司?府衙?他们各有各的浑水要蹚,自顾不暇。
许是看出了蒋慎言的难色,祁时见缓下语调,道:“放心,即使京中不稳,安陆闹出如此风波,朝廷也不会不管。若是本王猜的没错,恐已经有受命巡抚在来的路上了,多有可能是随急诏迎驾一同前来的。”
那些人需得在一个“稳定”的环境中颁布圣旨,命定真君。能有一个人站出来镇场十分重要,哪怕只是走走过场,装装样子呢。
蒋慎言听懂了,这便意味着他们在诏书到来之前什么除了稳住局面,尽可能再次抓住白衣鬼以外,都做不了了。
她望着手中这份重若千钧的信笺,感到前所未有地惴惴不安。这等箭在弦上的危机时刻,一分一秒都意味着风险,谁也不知下一个瞬间会不会发生扭转乾坤的大事。
起初,她只是想为自己的爹娘讨得一个真相,可随着一步一步逼近,这雪球已陡然滚大到超乎了她的想象,到了一个轻咳,都或许能引发惊雪崩的地步。
站在风口浪尖之上,蒋慎言忽然有了头重脚轻之福而祁时见的手却适时地将她拉住了。
“可需要让乔良医再与你诊治一二?”
蒋慎言醒过神来,发现少年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中尽是忧心与柔情。女郎这才察觉自己刚刚不只是心境摇晃,而是自己真的身子不稳,跌撞了一下。
“没事,”女郎强打精神,她知道自己还有许多紧要的事做,“既然这边事了,那事不宜迟,我们快点出发吧。”
少年面色一紧,眉间肉眼可见地刻下“川”字。
蒋慎言不知对方究竟是因何事而紧张到这种程度,好像她口中的“事”已然变成了对方的禁忌词汇,提一回都要掀起风暴来。
就算是与白衣鬼面对面对峙,她也没见过祁时见这般反常模样。
这令她忍不住开口关心,可对方在她发出声音之前,先应了声。“好,”少年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你且先去与慎怀道长汇合,我稍作准备,随后便到。”
蒋慎言错失了一个问询的机会,犹疑后只好微微颔首,听得他的安排,起身去了。
待人走了,祁时见的眉宇也没有松懈一丝。他速速起身回到书案前,提笔书就一封信函,加了封,又碾过随身携带的世子宝印,这方唤来门外的影薄进殿。
他先是递去童祥呈来的证据。“你领两匹快马,走一趟文府,将此物亲自交由文承望辨认字迹,”着,又将自己亲书的信笺送到男人手中,慎重道,“倘若他点了头,你便将此信给他,其后安排,他自然会告诉你。切记,要快。”
主饶脸色已经明了事情的严重。影薄不曾多一个字,接下两封信,妥善收好,躬身领命而退,其速若飞。
直到影薄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视野之中,祁时见才松了半口气。他揉捏自己隐隐胀痛的额角,余光扫过香漏,时已过三更。今夜注定又是个不安、不稳、不眠之夜了。
少年收拾了心情,整理衣衫,捏紧称手的骨扇,大步迈开,裹挟殿中袅袅香烟,踏出了下定决心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