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嘉荣已开始直呼对方名讳,看来是心中有了把握。
“什么怪事?”蒋慎言被勾起了好奇,连忙追问。
“三月廿四,李兄折返回来时是与柯玚同行的,我们三人在架阁库待到很晚,几乎是一个通宵。柯玚先行一步,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快亮了,在下才离开,只留李兄一人留守。不料出门时在下又迎面遇见了柯玚。”
蒋慎言不解,事已至此他们都清楚柯玚的嫌疑,但在相嘉荣这段话中,她并没发觉哪里古怪。柯玚住在府衙廨舍中,若因公事停留半个时辰,也并无不可。不过相嘉荣既然会出来,必然是有他的用意。
相嘉荣似是看懂了她的神色,继续道:“古怪就在于,三月廿四那日下了一整夜的雨,再遇见柯玚时,他手中没有撑伞,可他与李兄同行时是有伞的,离去时也将其带走了。”
雨具下落不明?“那他是先回去将伞放下了?”慎怀从旁听得入迷,不禁开口问道。
谁知相嘉荣摇头。“伞不是重点,而是他肩头的雨水。”
“雨水?”
“雨未停,他该是淋过雨的,可肩头却并未被完全浸湿,分明是刚刚从某个屋内走出来,却要表现得好像是从远处刚刚走来的一般。”相嘉荣一边回忆一边道,“那时在下就留个心思。后来听闻那簿子丢了,这才怀疑到了柯玚身上。”
“在下回想起师曾特意提过秦家的案子,于是又擅自调查了一番,亦去拜访了焦经承的遗孀,确认柯玚确实曾在焦经承亡故后前去凭吊过。”
蒋慎言暗暗惊讶,惊讶于此人敏锐的洞察和判断。
相嘉荣点出要害。“但那时距离他接任刑房还有一段时间,在下便怀疑起了他的用心,就趁今日他不在府衙之中悄悄搜索了他的廨舍。可惜,历簿并未找到,不过却发现了一封可疑书信,这才不敢耽搁。在下不知该怎样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交到千岁手中,这时想起来,外甥女曾过自己与殿下有一面之缘,得了恩赏。于是拜托了妹夫,如此终能得愿。”
蒋慎言听闻,陷入了片刻沉默。
爹爹留下的半本历簿,若照他的法,那该是被柯玚窃走无误,至于为何找不到,也不难解释。柯玚留它无用,必然是想法子销毁了。
只是相嘉荣会找到书信实在出乎她的意料。柯玚行事向来心谨慎,录簿尚且不存,却会大意留下一封铁证的书信吗?这是老在帮他们还是对方另有所图呢?
想起何歧行曾,柯玚是有家室的,并且夫妻恩爱,常有书信往来。十之八九,那些所谓“家书”都是与幕后之人来往的信件罢了。既然柯玚不曾保留其它书信,那又怎会单独留下这么一封呢?是真的时间太过仓促而没来得及销毁吗?
信中内容也极神秘。它提到让柯玚去罩子铺见一故人,那故人又是谁呢?
蒋慎言不知不觉拧紧了眉头,思索间余光一瞥祁时见,发现对方的困惑并不比自己更少,就知道他们二人多半是想到了一起去。
不过少年并未纠结太久,很快就抬起头来,对相嘉荣:“本王知道了,你先去吧,暂时留在府衙中,不要打草惊蛇,更莫要与旁人透露半分。”
儒生深深低下头去作揖。“在下明白。”罢,没有刻意停留,十分麻利地转身下了马车,就像刚刚来时一样,步履匆匆,又转进了府衙大门。
透过窗上纱幔,见人没了踪影,祁时见才缓缓开口道:“他迂腐归迂腐,但并非不懂人情世故,而是平日不愿去做。真个需要他站出来的话,他可一点也不含糊,是个可用之才。”
蒋慎言从少年眼中看到了一分赞许之色,挑剔如他,实是难得见他肯定某人。可那眼神背后似乎还隐约藏了许多别的内容。
“你怎么看?”女郎听见祁时见忽然这么问她,“可信他所言?”
女郎哽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无法判断。单看他私下调查并将找到的证据慎重送进兴王府的行为,忠义可圈,机敏可点,只是……”
蒋慎言反复思忖了一下,继续道:“从他选择让童祥带女儿进府送信一事来看,却又觉得此人心似海深,捉摸不透。”
“他似是有意让童祥在殿下面前立功,更别提利用虫乐的真可爱,令人萌生恻隐之心了。”女郎不知不觉抄起手来,摩挲着下巴,深思道,“考虑眼下安陆城中樟帮行会群龙无首混沌不堪,很难不去联想,相孝廉是否是想让殿下暗中提点童家?”
祁时见心满意足地点零头。“不错,你在了关键上。或有一事你还尚且不知,”少年对女郎意味深长道,“童祥跟藩垣右参政冯德明还有一点沾亲带故,童家的生意或许跟冯德明的照拂脱不了干系。”
这话令蒋慎言倏地目瞪口呆。她一琢磨,惊呼一声:“当初却水、潘胜等人进城去往冯德明府上……不就代表冯德明是站国姓爷那边的吗?那……殷宾鸿倘若真的已经倒了,冯德明肯定也落不了好,他这是,在找保全自己爬出泥坑的法子?”
“哼,”少年冷冷哂笑一声,“本王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不过相嘉荣、童祥、冯德明三人之间的关系,确实微妙。相嘉荣这一步棋走得高招,不管本王信不信他,都不能无视他的一桩功绩。此人绝非表面上那般顽固不化、只会咬文嚼字就是了。”
慎怀道长从头到尾听得云里雾里。其中真相她虽不明,但“人性叵测”四个字却悟出了一些门道,被山下的俗世混沌所触动,赶紧闭上眼,悄声默念了一句“度人无量尊”。
蒋慎言长长呼了口气,也颇有感触,喃喃道:“好在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动机目的,至少,不是敌人。”否则对付白衣鬼就够他们头疼的了,再冒出一个颖悟绝伦的对手,蒋慎言还真觉得有点吃不消了。
“现在弄清了这桩事,事不宜迟,我们就快点出发吧。”女郎还在担忧无余真饶安危,忍不住催促道。虽然祁时见反复劝她不必焦虑,可只要他一刻没开口解释,女郎便一刻无法安心。
究竟这马车是要去往何处呢?
他们还未出宏武坊,无法辨识最终目的地的方位。可蒋慎言强烈预感,他们或许是要往罩子铺那边赶的。如若她的预感成真,那将师父掳走的年轻武人,是否就是柯玚收到的密信中所指的那个“故人”呢?
蒋慎言越想越惴惴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