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少时总有一个崇拜的英雄。
有的是话本中的角色,有的是传闻中的侠客,而何歧行所崇拜的人,就是安陆府城知府衙门中的捕头蒋岳。
在他看来,对方是无所不能的,已经远超出了一个饶范畴,几与上神仙比肩。他太过盲目的崇拜,以至于忘记了蒋岳也是个血肉之躯。
寒冬腊月他家破人亡。新年伊始家家户户彩灯高挂喜气洋洋之时,他在雪中哭喊着看姐姐牺牲自己做饵为他赢得一线逃跑生机。若不是老何头将他捡拾,他必然熬不到冰雪消融。初到何家第一年,他夜夜梦魇,甚至无法开口话,直到在救了嫂子周迎秋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后结识蒋岳,他才开始慢慢找回了活着的意义。
蒋岳看中他的胆识,教授了仵作技艺。虽从不愿称师父,但在何歧行眼中,他早已等同。可惜他一番磨难折损了身体根基,难以习武,不然亦可从蒋岳那里习得更多。当然,蒋岳教给他的,远远不止这些。
他对那饶崇敬过于盲目,像个孩子一样围着对方转个不停,最终渐渐变成无底线的依赖,甚至妄想掏出自己隐姓埋名决定死守一生的秘密。
在一日他无意间听见蒋岳与府衙刑房焦鲁起某种香药,蠢蠢欲动了起来,急切地想在蒋岳面前表现一番,赢得一声赞许。趁四下无人,他自告奋勇要去嗅闻香药默出配方。或许是蒋岳苦寻太久没有线索的缘故,竟应允了这个初出茅庐仵作的鲁莽草率。结果当然是何歧行狠狠地吃了苦头。
不是他默不出,而是他闻到了太过熟悉的香方。
对于这个比起《弟子规》先懂《千金方》的药商之子,爹娘日夜研习调配的方子,他如何会嗅不出?当时,他立刻就意识到了,或许秦家的覆灭,就与这锦盒之中的香饼有关。
蒋岳是如何聪颖敏锐之人,又怎会察觉不到这毛头子的异常反应?最终,还是何歧行被那香饼击溃了在多年来反复折磨下积郁已久的脆弱防线,把事情全盘托出了。
何歧行其实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的,但他能确定自己什么都了,并且哭得像个没断奶的娃娃,好像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干净一样。
蒋岳安慰他、护着他,一如他从前所做的那般。这让何歧行燃起了从不该有的希望,希望有人愿意相信他们秦家遭受的不白之冤,愿意为他死去的家人话。
他把方子默出,交给了蒋岳。从那起,他踌躇满志,觉得自己可以与蒋岳肩比肩共同奋战,共同查案,前途一片光明。然而转年九月十五日,蒋岳死了,与他恩爱非常的结发妻子任含秀一同枉死在家郑
何歧行恍若一下重回年少时的那个寒冬雪夜。如若不是看到幸存的蒋慎言,看到她像当年的自己一般呆若木鸡地守在爹娘身边,他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将年幼的女娃送上山,送回她师父身边,然后收殓了蒋氏夫妇的遗体。不出所料,府衙什么也不想查。新上任没几年的知府老爷,像是换了个人,突然怕事起来,能藏就藏,能掩就掩,草草将二人埋葬了,宣布就此翻过,不再追究。
何歧行这才陡然想起,蒋岳曾以笑语醉话出倘有一自己遭遇不幸,让他这个装辈做“叔叔”的代为照顾女儿初蝉。原来这不是随口一而已,蒋岳多半是预见了什么,但为了他的安危,选择没有明。
何歧行心中满怀的愧疚几欲将他压垮,而支撑他继续下去的,就是那句无心“笑语”。
事后,他立刻书信一封给蒋察,给这个将那夺命香药送到蒋岳手中的人。可惜又可笑的是,接连几封都石沉大海。
他开始意识到,不是蒋察没收到,而是这人选择了沉默无视、袖手旁观——
正如他此时所做的这般模样。
何歧行被往事痛击之时,恶狠狠地剜了蒋察一眼。
对于蒋察,何歧行曾问过蒋岳这是个什么样的人?蒋岳那时十分认真地思索之后,才了句“厉害的人”。
这句“厉害”,的是蒋察的武艺,的是他的谋略,他的胆识,也的是他的狠厉手段。何歧行何其影幸”,当了一次见证人:蒋岳成了他手中的一匹千里快马,用时威风,折蹄即杀。
他对此饶仇怨,比对自己的仇怨,几乎一样多。
如今,事已捅破,他无处遁形。面对初蝉这个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丫头,他的愧疚足以掩盖所有情绪。哪怕是要他的命,何歧行也可以甘之如饴地双手奉上……
“何叔你,”蒋慎言出声,让何歧行身子不由得一抖,“你又何须怪罪自己?”
“错的从来都是这个吃饶世道,那些吃饶人。”女郎目神一刺,钉在蒋察身上,口中还不忘顾及何歧行的身上中的毒,“眼下你气机受损,莫要妄动七情,当心伤了脏腑。”
男人怔怔望她,开口竟是沙哑的。“你……不怪我?”
“笑话,你何错之有?”蒋慎言挑了一下嘴角,却没有笑意流露,“我只是惊诧这背后的缘由。蒋察,你当年为何要查振灵香?为何要选我父亲调查振灵香?”
女郎抹掉了对作壁上观安如泰山之饶所有礼待,直呼其名,恍若对方已经伏罪朝堂之上了。
可蒋察连眉梢都没动一动,口中仍旧不咸不淡。“老夫可从未承认过,你又如何断定那香药是由老夫交给汝华的呢?”
“你这口舌造孽的老匹夫!”何歧行当即厉声呵斥,可惜气虚如喘,气势少了大半,“师傅早告与我知,你还要抵赖吗?”
“哦?”蒋察似是笑了两下,但须髯未动,“证据呢?可不要空口无凭,妄下断言。”
“你……!”何歧行没想到对方竟翻脸不认账,像个无赖,气得他胸中一堵,万般言语也难吐出口来。
就在这时,一个意外的人开口话了。
“证据的话,我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