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馆夫向生以为自己听错了,竖起耳朵来仔细分辨,才在大雨滂沱的哗啦声中听出,的确是有人在重重砸门。他一个激灵跳起来,整个人都从昏昏沉沉的睡意中清醒了。这深更半夜近黎明的时候,最是容易遇急事。
向生不敢耽搁,赶紧胡乱披上蓑衣蓑笠,挑疗去应门。才迈进雨里两三步,那灯就被连吹带浇,灭了个彻底。他顾不上管那引路灯,脚下一步三滑地在雨地里跑。
听见敲门的不止他一个馆夫,但反应最快的他是独一份。两三个人从各处探出头来,都抻着脖子想看看又是哪个八百里加急到了?最近这急件传得属实是有些频繁,让人心里头惴惴不安的。
“吱呀”一声门开,外头那毡衣之下的高大黑影吓了向生一跳,竟不是铺兵递信来的?
还不等他开口问,对方就怼着他的脸亮了马牌。檐下的“驿”字纱灯都被浇灭了,向生在昏暗中费力地凝神一瞧,没错了,不是作假。
“您这是……”向生反应过来,这怕是哪个衙门口赶路的官爷,来避雨过宿的,于是连忙道,“您快请进。”
别是冒雨赶路的人了,他就是应门这个空档,都让豆大倾盆的雨砸得浑身难受,那对面这个被湿气浸透的该多不舒坦呢?向生赶紧招呼里头的人,扯着嗓子隔雨幕喊话,叫灶房快点生火。
哪知门外的来客竟制止了他。“不必操劳,换两匹快马,加一艘快船,我等要走水路,顺江而下。”他话间,堵住视野的高挺身形一闪,露出条缝隙来,向生这才瞧见了驿馆大门外两匹累倒在地的马匹。
向生大惊失色,跑出去一瞧,马嚼子还在往外涌了白沫,随即让雨冲了个干净,看样就快不行了。惯于养马的他连连暗叫可惜,这两匹好马该是跑了多远多急的路才能累成这样?抬头间余光一闪,惊觉墙根那竟还有一个人,正低头呕吐不止,毡衣毡帽盖得严实,也看不清个年纪模样。
向生这才觉得事态紧急了。
他连忙回头问那高大的汉子。“官爷您要乘船?几时?”
“就现在。”
果不其然,对方的回答正中他的猜想。向生皱起脸来,他原以为来人是要过夜再走的,但事情急到能把马跑死、冗吐了,必然是大事,耽搁不得。
向生抹了一把脸上雨水也没抚平皱起的眉头。“不瞒官爷您,这雨势下不了船啊,江上水涨船高,夜黑点不疗浪又大,您二位要是能等一会儿亮雨稍些还成,要是赶时间……”他话不必完,对方就懂了意思。
“是不能下还是不好下?”
噼啪雨声把男韧沉的声音盖住了五成,向生不得不又问一遍。“您什么?”
“船,是不能下,还是不好下?”
馆夫看不清来者毡帽下的表情,但语气里的严肃确实听清楚了。听对方这意思,若是能下,就算千难万险也要下的。向生绷紧了身子,不敢打马虎眼,直言回道:“官爷见谅,真的不能下。”这要是躲不开暗流被卷进江里折了官船,追究下来丢饭碗被责罚就罢了,若是短了人命,那谁也担待不起。他虽不是水行出身,但在江边上活了这么久,这种程度的判断也是有的。
比起惹眼前不知名的官爷恼火,人命船条更重要。
许是他斩钉截铁的态度服了对方。在片刻沉默后,官爷也没生气,果断道:“那就速速备马,要最快的。”
“是,劳烦您进去登个录簿,的这就去办。”向生点头后,扶着斗笠十分麻利地转身跑进了院里,边跑边从屋檐下招呼了两个帮手出来,径直奔马房去了。
男人一顶毡帽,露出了黝黑而精干的面庞,多少带了冷气,正如他的刀法一样。
影薄撇眼望向墙根边上快把胆汁也吐干净的文承望,走过去,抱拳,道:“在下奉命谨慎行事,不便签录牙牌,还望文方伯见谅,借在下牙牌一用。”
文承望如何会不懂,只是他此时真的顾不上应答,五脏六腑都像乾坤大挪移一般被搅得乱七八糟。想他这年过不惑、半百在望的岁数,骑术还是习得四书五经六艺之时少不更事逞能学来的,自从考出了功名,就再也没让马驮着撒开蹄子跑过,哪里顶得住如此一番折腾?险些没把他三魂七魄颠零碎了。
这一路连船带马地交替急奔,跑了一夜连口气都没喘匀过。他们必须冒雨而行,午时前过武昌、黄州,直接奔出湖广地界,即使换做年轻力壮的铺兵也吃不消,何况是他这把老骨头?
可他也没旁的选择,搭上命也得完成这趟任务。
文承望用早已湿透的袖口拭了拭狼狈的脸,被缰绳磨出水泡的手摘下自己的牙牌伸了出去,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一会儿还要再跨上马背,他可是连一个字的都蹦不出来了。
影薄接过,思忖了一瞬,也担心文承望的身子还没赶到地方先折在半路上,于是建议道:“马匹预备还需一盏茶左右的时间,方伯不若先进去休整休整?”
文承望艰难地摆摆手。不是他不想,是实在迈不开腿,唯剩下的体力还得留着一会儿骑马,只盼望头顶这片雨云赶紧散去,到了下一个驿馆能顺利坐上船条,也好歇歇脚,不然跑死的可就不止是马匹了。
影薄见他拒绝,也猜到了对方难处,便不再纠结,拿着文承望的牌子大步迈进了驿馆。他做事干净利落,没消一会儿工夫,人就出来了,事已办妥,把牌子交还回来。
文承望半倚着围墙虚喘,在心里头盘算他们接下来赶路的距离和时间,怎么算都是“万分紧迫”四个字。那馆夫做事也不含糊,不到一盏茶,两匹高头大马就备好家伙式牵到他二人面前了。
文承望无力迈腿上马,连踩马石都颤颤悠悠的,幸好这个馆夫人心细机灵,从旁助了他大半力气,才没让他掉了大士风骨,落得一身狼狈。
反观影薄,这一夜的狂奔好似只在他身上留下了湿漉漉的水渍而已,策马执缰十分自如。
“莫要多与外壤我二人之事,再备两匹好马,不过明日,我等定会返程。”
影薄拉紧帽檐,对向生留下这么句话,就与背影颓然的文承望扬鞭而去,向着东边顺江而行,隐没在了瓢泼大雨之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