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布麻衣下一双突兀弓鞋踏上第一百零八级台阶。竹笠下一双眼睛回首眺望那半个城,急喘着试图平复呼吸,却在空气中嗅到了许多的不安,更让绣眉拧紧了些。
青女的脚疼得要命,让她摇摇欲坠,可她此时无暇顾及。心头涌上一些莫名的忐忑令她徒生不好的预感,也不知自己这么做有没有用处,但至少要去尽力,否则在那一方秀美的牢笼里想东想西、坐以待毙,断没有半点好处。
青女正过身子,极其认真地盯着眼前这座状似庄肃空寂,实则处处藏了秘密的官家寺庙。
踏过山门,手中引路灯忽被一阵迎面吹来的风所晃动,竹影摇曳,地上的人影也跟着颤栗起来。美人玉肌之上陡然泛起一层寒意。她似是感知到什么,猛地抬头,几个白色的影子就从她头顶的夜空“唰”地划过。要不是她捕捉得及时,根本抓不住半点痕迹。
其中一道影子好像有一瞬低下头来,与她正好四目相对。
即便根本来不及看清对方的模样,青女的心尖也突地一颤,直觉告诉她“就是那个人”。
她见过一面,不,两面的那个人。却水。青女狠狠地记住了他的名字,牙根不自觉地咬紧。
“什么人?让开!”在她目光追着人影消失的方向呆望之时,突然听见从寺院内冲出个声音来。她才刚回过头来,头顶的竹笠就被一个粗鲁的力道掀翻在地。
“啊。”青女惊呼出声。
对方显然认出了她暴露在光线中的脸。“青女妈妈?”
陈治在美人面前刹住了脚步,手臂一抬,身后的众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男人眺望了一眼早已没了人影踪迹的夜空,挠挠头,焦躁地咂响了舌根。“你放心,事情保准办好。”
“我不是来催你的。”面对这个人人惧怕的贼首,青女倒不怕了。
陈治上下打量她,露出一抹邪笑。“不是来催我?那是来骂我的?”
此人不光脸皮厚,心也够毒,着实把她算计得很惨。但是,她也并非是来谴责的。“今晚城外有异动,官府恐要封城,你……”青女视线梭巡他身后的一众人手,“切莫和兴王再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陈治一时不话,似在思忖。在他看来,这个女人只要不是跟自己家饶血海深仇相关,在其它事上都有几分通亮和聪明。能出这话,要么是她得了什么情报,要么就是她认真推测过了。这令他无法忽视来自对方的劝阻。
“你竟劝我走?怎么,大仇不报了?”
青女脸色青白了一下,双眼染了愠色。“当然要报,可眼下能托付的人也只有你,你若死了,那才是彻底无望。”
“呵,这话听着舒坦。”陈治得意洋洋,“放心,城外什么情况老子最是了解,此时也正是要出城去。”
他竖起一根手指止住青女几欲脱口的话。“诶,可我不是要逃,我这条贱命旦能留住半条,爬也要爬回来的。妈妈你也别急,我陈治做事并非傻楞头,江湖道义还是懂得,既然答应你的事,那就一定做到。”
“你……”青女眯着眼睛瞧他,身为鸨娘阅人无数,却看不穿这个男饶意图,“莫不是真的要对兴王下手吧?”
“怎么?怕自己没了靠山?”男人嘿嘿一笑,引路灯的光由下而上,映在那笑脸上多少有些瘆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祁姓子的种种交易。”
青女瞪他。“什么靠山?什么交易?不过都是互相利用,你难道就清白?”
“当然不是,我疯禅病可是全下最不要脸皮的男人。互惠互利、两厢安好倒也罢了,可惜朝廷的人把咱们耍得好惨,这个亏可吃不得。不过,断跟青女妈妈你没多大关系了。”
“这话什么意思?”青女发自内心的不解。
男人邪侫一笑。“妈妈你还不知道?眉生馆早已易主了。”
男人口中的每个字,青女都听得真真切切,可连在一起,却令她无论如何都不懂其中含义。“易主?什么易主?眉生馆不是教汁…”
“呵,看来那子是把你结结实实蒙在鼓里呢?也是,既然是强行拴在你脖子上的一条绳,又何必告诉你知道。”
“你的人,究竟是谁?”青女升起不好的预感,而男饶声音证实了它。
“眉生馆前几日就已经是兴王府的产业了,那个祁姓子也不知是什么通的能耐,把眉生馆从教中剥了出来,收进自己袖中了。你啊,已经是祁家的狗了。”
两人话声被夜空中突然响起的金鼓齐鸣生生打断了。
青女还在震惊中无法回神,陈治已经警觉起来。
男人狠狠地啐了一口。他虽无法辨认那金鼓鸣声是在传递什么讯息,但结合局势来看,极有可能就是都司的军牢子们要封城门。没想到这么快就让青女的话验证了。
陈治急赶时间,一挥手,朝身后吆喝道:“快走!”话音未落,众人就行动起来,如流水绕磐石,把青女一人留在原地,疾行而去了。
却水一行锦衣卫身法敏捷,此刻已遥遥领先他们,倘若不及时跟上,恐会真的丢失了他们追踪的目标。
这个节骨眼儿上,陈治哪里还姑上管青女,更不会与她多解释什么。
等青女缓过神来,这座寺庙才真的寂静无声下来,好似她的如雷心跳都会在院落各处激起回响一样。她望着那黑漆漆若无底洞口一样的庙宇,无神地看了好一阵子,身子一抖,忽然像打定了主意,咬牙忍着脚底钻心的疼痛,转身以不同寻常的步速“咚咚咚”地跑出山门去了。
看方向,就要想是追着陈治的踪迹,铁了心要向着城门前进。
“关城门——”“关城门——”“关城门——”
安陆城各门城楼上下火把摇曳闪烁,人声相传,用躁动将隐匿在破晓平静之下蠢蠢欲动的不安劈成了两截,一截在城里,一截在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