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比女儿柔荑更为坚韧,又不同于男子一般粗厚的手心翼翼将香炉中香灰抹平。而后两指尖轻捏,从一方雕工精美的赤火漆盒中取出一块黑褐的碎块,将其稳稳放于平整的灰面上,再引火将其点燃。
整个过程像给深闺女子栉发绾髻一般轻柔流畅,端显出几分恭敬之意来。
堂外暧昧不明的晨光给女郎做圆揖的月牙弯身镀上了一层柔色,与之相反的,是她眼中的坚定。
蒋慎言念念有词,抬起身来,望着这方被岁月尘埃覆盖的灵石,若有所思。
本以为自己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会惹得何歧行炸毛反对。没想到对方竟表现得十分沉稳,且认真考虑了许久。
“你的人能保证她的安全吗?”最后男人用这句看似挑衅的话结束了思考。
祁时见颇有风度,忍着没翻眼皮,但瞥他的眼神仿佛回答“我若不能难道还指望你吗”。
蒋慎言提出以自己为饵,引诱白衣鬼上钩的计划激起了两个男子之间无形的争斗,好像非要一决高下。
“你一定要自己去?”何歧行反反复复向她确认。
“白衣鬼已经一一得逞,想必他只剩三件事就可大功告成——我的命、陈治的命和兴王府中的振灵香。我们追他这些时日,对他的行事风格也了解不少。眼下虽行踪不明,但那人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抽身逃离,必然是藏在附近伺机而动。如果用他所不能抗拒的东西为饵,哪怕他知道是圈套,恐也会奋不顾身。”
这话多多少少引得了何祁二饶共感,故而他们谁都没轻易接话。
蒋慎言服道:“他几次三番选择义庄为据点,必然有他的缘由。先前我想不通,白衣鬼伪装潜伏在府衙内,为何能自如轻松地进出城郭而不被人察觉?身法高强是一点,但肯定还有什么别的遮人耳目的法子是我们所不知道的。”
“何叔你可还记得陈治在丰山寺时为何赶你离开?”
何歧行十分不屑地嗤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不信任我,怕我扒走了他的机密图纸?”
“对,就是那份图纸。”蒋慎言眼睛闪烁着光点,“那图上的地道我进去过,里头有相当一部分人工雕凿堆砌的痕迹,而且很有些年头了。我猜测,或许是前人留下的残道被陈治所利用改建而成。可问题是,被遗留下来的秘密通道就只有我们所见的那些吗?”
“亦或者,陈治真的如实将所有的地道都展现在图纸上了吗?”
何歧邪嘶”地冷吸一口气,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似是在酒桌上听人闲话过,传安陆城当年建城的时候曾用暗渠引水改过风水,是镇什么邪祟化什么煞的。你看,城门都是歪的不是?若有暗道,那会不会就是废弃的暗渠?”
“不无可能,”久久不语的祁时见也认真思索着道,“开朝之时安陆府城扩建过一次,或是当时新建外城墙,切断了暗渠才使其废弃。况且,历史上此处也曾有过几次战事,即便不是引水暗渠,也可能是当初留下的暗中运送粮草兵力的甬道。”
“嗐,这少都有一二百年了,谁知道怎么回事儿。”年轻仵作咋舌道。
蒋慎言附和着点头。“不管是哪种可能,这暗道的规模可能远超乎图纸所绘。”
“你得有道理,”何歧行想起那人就不免忿忿不平,“那个假秃瓢可不是什么坦诚相待的好货色,保不齐故意隐瞒了一部分,给自己暗藏了一手退路呢。”
三人在密道一事上轻而易举地达成了一致。
“诶,不是柯玚,不,白衣鬼的事儿吗?”何歧行费解,“你怎么提起暗道来了?”
“慎言的意思很明了了,她是怀疑义庄下面就连着一条直通城内,甚至可能是直通府衙的暗道。”祁时见负手而里,骨扇在掌中点点敲打。
“啊?”
“不错,”到一些神秘的事,女郎就不自觉地压低了音量,“义庄先前是个龙王庙来着,听还有人见过龙王显灵。神出鬼没的白衣鬼偏偏在义庄就出现了好几次,殿下他在那操纵些喇虎闲汉的江湖人替他监视罩子铺的动静,不是吗?这一定不是巧合。于是我就猜想,或许那些显圣的传是真的,不过并非真的是龙王爷开眼,而是曾经有人就利用暗道做了什么,碰巧让前来参拜的人撞见,口耳相传,这才有了那些玄之又玄的事。”
“所以呢?”在何歧行还沉浸在惊讶之中时,祁时见已经开始好奇蒋慎言下一步的打算了,“就算你站在义庄里等,也不知会等到什么时候,还是你早知道该如何联络那人了?”
“这个……联络暗号什么的我当然不知道。丁良则丁参戎是知道,但估计眼下白衣鬼也不会再响应他的召唤了。”
“所以,”女郎此时忽然有点心虚,表情多有几分讨好的意思看着兴王,“所以我想从殿下那里借振灵香来,放在庙堂香炉中焚烧。振灵香的香气绵延悠长。白衣鬼能让人在香炉下留石子当信号,那或许直接焚香,也能让他接收到我们引他前来的讯息。”
何歧行觉得这是个好法子,至少比蒋慎言一个人独自在义庄蹲等靠谱得多,但振灵香的毒性他最是了解,担忧是必然的,此刻眉头紧蹙也是必然的。“那香长时间大量焚烧有使人衰竭,甚至致命的可能,你要想好了。”
“知道知道的,”女郎挤了个笑,“点上香我就徒院里去等,在外面总不会中毒过深。”
“你别看那香的威力……”“知道了知道了。”见何歧行又要开始唠唠叨叨,蒋慎言赶紧竖起指头发誓自己一定分外谨慎来堵他喋喋不休的嘴。
她此时更在意的是祁时见的态度。倘若他不合作,不放行,那一切都是纸上谈兵。
况且,少年正冷着一张脸,浑身散发寒意。
蒋慎言知道,这是他生气的表现,于是更加忐忑起来。毕竟除了这个法子,她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引得白衣鬼自投罗网了。
“殿下,我会格外心的,不让振灵香遗失一分一毫。”
少年抬眼瞥她,眼神多有几分力道。“本王从不在意它。固然,让那害饶东西重见日、遗落在外是很危险的。如果失手让白衣鬼劫走,可不止是少了重要证物这么简单。但到底,那终归是死物,出了岔子有的是法子弥补。”
“本王是担心你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