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筒中传出来的贺女士的声音,依旧如周靖云记忆中那般温婉优雅。
“靖云,妈妈的飞机刚刚落地,你能过来b市陪妈妈吃个晚饭吗?”
没有立刻听到周靖云的回复,她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都怪妈妈太想你,忘记问你,是不是在忙工作啊?”
“要是很忙的话,过来吃个宵夜也行,妈妈太久没见到你,想见你一面。”
明明是母爱泛滥的温情内容,但周靖云却听得直皱眉,眼神看向对面的小呆瓜。
詹海洋看见他接起了电话,已经没再继续批判出声。
但看他满脸的苦大仇深,任谁都知道,他只不过是转到了心里去骂而已。
周靖云对着话筒,淡淡地问道,“怎么突然回来了?”
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可是他的心里,却涌上一阵烦闷。
贺丽秋女士近些年,已经在国外定居。
一年也难得回来两三次,怎么这次就偏偏这么凑巧?
对面的贺女士,似乎并不觉得儿子这样平淡的语气,有什么不妥。
她这个儿子,小的时候还曾经有过古灵精怪的时候。
放去老宅住的时候,也是混得如鱼得水。
才大半个月的时间,就已经成了老爷子最喜欢的孙辈之一。
但她记不清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那个弯着眼睛鼓着小圆脸,跟在她身后。
用软糯的声音,叫着“妈妈别走”的小孩,突然就变得沉默寡言。
好在,儿子一直也还听话。
学习和工作都不错,比京圈里那些只会仰仗祖荫鼻息的那些纨绔,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一点儿也不让她操心。
贺女士浅笑起来,声音里有种无忧无虑的快活。
“什么突然,这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不是要回来过年了吗?”
“你是不是工作太忙,忘记时间了?”
接着,也不用周靖云问。
她自己就主动地,把为什么回国第一站去b市的原因,说了出来。
“刚好有朋友找我谈项目,我想着b市离你也近,刚好可以顺便见你一面呢。”
“咱们母子这么久没见,你快过来,跟妈妈吃个饭吧?”
贺丽秋又期待又兴奋,可是周靖云的回应是沉默。
贺丽秋向来如此,想一出是一出。
这样紧急召见的情况,几乎每次她一回国就会发生。
往常,周靖云都是放下工作、挪开会议,只为了满足贺女士诈尸一样的母爱。
但是这一次,他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做。
周靖云淡声说道,“我这边走不开,晚点再说吧。”
但贺女士哪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他拒绝?
“儿子,工作有那么重要吗?”
“听妈妈的话,人的生命中属亲情关系是最长久的。”
“妈妈一年才回来这么几次,想约你吃一顿饭,你就把工作先放一放吧?”
贺女士字字句句,说得爱子亲切。
倒是完全没想过,周靖云拒绝她会是除了工作之外的原因。
仿佛在这一刻,这顿母子团聚的晚饭,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周靖云直到挂了电话,表情都不太好。
詹海洋从菜单里抬起头,偷偷瞄了他一眼。
既然周靖云刚才打电话完全没有避着他的意思,那他身为男朋友,自然也就大大方方地听了。
似乎是有人要约周靖云,晚上一起吃饭?
而且,对方是周靖云不好一口拒绝的人。
詹海洋自认为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但心里仍然已经觉得很不舒服了。
这两人第一次出玩,要是周靖云就这么把他扔下,去赴别人的约。
那确实也是件令人扫兴的事情。
那么周靖云会怎么处理呢?
詹海洋第二次偷瞄周靖云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
两人眼神对上。
“偷瞄什么呢?想问就问啊。”
周靖云被小呆瓜被抓,故作淡定飘开眼神的小表情,逗得心情好了些。
被男人直接说破了,詹海洋反倒大方起来。
挺起胸膛,摆出一副理直气壮查对象行踪的模样,问道:“是不是有人找你晚上出去?”
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周靖云直接就把是贺丽秋突然回国,叫他吃饭的事情说了。
詹海洋听他说完,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啊,是周靖云妈妈打来的电话呀。
他原本以为,大不了是合作伙伴,或者类似于郭导这样的朋友呢。
詹海洋查岗的气势,顿时烟消云散。
怪不得,刚才周靖云没有立刻拒绝!
不知道是不是叫“詹海洋”这个名字的人,父母缘都比较浅。
詹海洋两世的记忆里,都没有多少关于母爱的片段。
对于他来讲,“母亲”是一个有些奢侈的称呼。
他心里关于“母亲”的形象,都是从同学或同事的描述中得来。
和久未回国的妈妈一起吃饭,这种事情对詹海洋来说,是件很隆重的大事。
周靖云的妈妈一回国,首先就飞到他的附近。
才下飞机,第一时间就打电话说想见他,和他一起吃饭。
他们的母子关系,应该是很好的吧。
那他确实不应该,成为阻止周靖云去和妈妈吃饭的绊脚石。
想到这里,詹海洋又瞄了周靖云一眼。
这才发现,男人脸上的表情,实在算不上期待和高兴。
到了嘴边的话,又全部卡住了。
在周靖云眼里,小呆瓜简直就是个直肠子。
要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他的表情就足够了。
此时詹海洋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分明就是在说:
妈妈呀,那可是你妈妈呀,虽然我舍不得,但你还是去吧!
周靖云轻笑一声,勾起一边唇角。
看着像是在笑,又更像是在讽刺。
“我妈要是真为我着想,至少在上飞机之前,就应该给我打电话预告行程,以便给我留出安排工作的时间。”
“再说了,A市又不是没有机场,但她还是选择飞到b市。”
“那说明我在她心里,就不是最重要的那件事。”
对于妈妈来说,他从来只是想起来就是个宝,没想起来就是根草的存在。
他是她炫耀教养后代成功经验的道具,是她立慈母形象的工具人。
是当她想回归家庭时,一个能让她产生自我满足感的标志物。
以前,周靖云知道她在婚姻里不快乐,能让着她的都让着她。
当她想要享受“母慈子孝”的时候,他都适时出现。
但是,这是他和詹海洋第一次出来,不可能把人丢下。
她的婚姻不幸,不是他的错。
未经他人痛,不劝他人善。
詹海洋并不知道周靖云经历了什么,也不好随意发表什么意见。
他叹了口气,“你自己拿主意吧。”
“反正我是个,连妈妈都没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