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床上躺着的人,满身药布,一只左眼更是被严严实实裹着,此时似乎并未察觉到正信的脚步声,还在沉沉地睡着。
正信这一嗓子石破天惊,满船的人都听见了,便是海里的鱼儿,似也蹦起了几条。
扑通一声,正信一头跪倒在床边,掩面痛哭。多少个日夜,那死界大营前的身影如同昨日。那千军万马中替自己舍身赴死的背影更是如同一根肉刺,深深扎入了心扉,无法痊愈。可眼前这故人呼吸平稳,虽然身上伤势严重,但那一丝温热却预示着未来一段完整的岁月。
柳勤弗与杨执星伤势不重,此时听了这一嗓子纷纷下了船舱查探,一进门,便见正信在那床头哭得稀里哗啦。
杨执星走近前一看,登时也泪流满面,陪着正信一同伏到了床前。二人哭声此起彼伏,一高一低。
柳勤弗呆呆站在一旁,眼前这景象把他搞懵了。
过了片刻,却听床上的人低声道:“小傻蛋们,别哭了。。老子耳朵都要被你哭聋了。。。”
“师傅。。。师傅!!徒儿以为您死了。。。”正信哭得吱吱呀呀,话都说不利落。
“我与信哥日夜思念莫先生,没想到竟还能相见。”杨执星也是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
莫涤尘堪堪抬起一只手臂,一把将两个孩子揽入了怀中。
此时谢君集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御医:“诸位,该给莫先生换药了。”
“师傅。。当日您深陷重围,徒儿以为您定是。。。”正信想起往日,不忍再提。
“定是什么?死了吗?不过如今这样子,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老莫说罢,眼神一黯。
“诸位,叙旧的事,缓缓再提,莫先生身上的伤十分严重,可草率不得。”谢君集言罢,杨正二人识趣地靠到了一旁,看着医者为老莫疗伤。
“原来。。楚大哥当日便是去救老莫了?”正信这才想起来。
“那楚大哥身上的伤,当是救老莫时候留下的?”
二人四目相对,一时间五味杂陈。
“看来楚大哥当日说另有要事在身,便是这件事了。”一旁的柳勤弗道。
“对了。如今逃出生天,这位老弟,你舍身入宫救我,我还没感谢你呢。正式介绍一下,我叫正信。”
柳勤弗心不在焉地整理了一下眼罩道:“不碍事不碍事,我闯宫掺和这件事,也只为还个大人情,这次应当也算是还清了。谢就不必了,有心的话改日一道吃顿好的便可。”
三人正说着,门口又传来一阵细小的脚步声,一个幼小的身影溜了进来。
“嘿嘿,我都忘了你小子了。”柳勤弗哈哈大笑,眼前这幼童正是林惟进。
这孩童见了柳勤弗,呆呆地站在门口,眼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甚是楚楚可怜。
“你怎么也哭上了?”柳勤弗连忙俯身为这孩童擦了擦眼泪又道:“想哭就哭出来,在那憋着作甚?”
“莫先生正在。。。换药。。我。。我哭。。就吵着他。。”林惟进强忍悲痛,此时只落泪,不出声。
一旁的杨正二人看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执星最喜孩童,此时也俯身哄起了这孩子,却见林惟进怀中突然伸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吓得杨执星连忙收回了手。
“姐姐。。对不起哈。。这是我的朋友小云湖,他不会咬人的。”
“傻小子,你这后腰上怎么还别着这根棍啊?”柳勤弗指着那根插在林惟进后腰上的树枝道。
“等你们的时候,谢爷爷说,这食鹿雕本是东川国的鸟,所以惟进想着,用东川国的树枝当他的落脚地,应当最合适了。”
“嘿,你小子倒是聪明。老子偷出这圣树枝条本来是打算卖钱的。”柳勤弗许久未见林惟进,心中也甚是想念,此时将这孩子连人带鸟,一起抱了起来,甚是亲近。
“内个。。。这是你儿子?”正信小声问道。
“哈哈哈哈!”柳勤弗哈哈大笑:“我看着有那么老吗?哪有这么年轻就有儿子的?”
“额。。也是哈。。我定是糊涂了。。”正信嘿嘿笑道。
众人等着医者换完了药,这才坐到了床头。正信心中一万个问题想问,此时吧嗒吧嗒说个没完。
“当日老夫身负重伤,但燕汜水留了老夫一命,一直带回了昆吾城。谷梁初见了我也是十分惊讶。对老夫频频示好。但他是什么人,老子最清楚,落在他手里,老子宁可死了。”
“然后呢?谷梁初急眼了?”正信问道。
“老夫死也不从他,谷梁初便将我关了起来,兴许是要磨一磨我的性子,到后来恼羞成怒,便上了刑。”
“师傅。。您受苦了。。都怪徒儿不争气。。”正信心中愧疚。
“不过好在楚空观这小子本事大,竟摸到了天牢里,有了他的帮扶,老夫也算活了下来。要不然,可没机会再见你们几个小鬼喽。”莫涤尘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左逢忱那小子呢?”
正信当下便把与莫涤尘分开之后的事大体说了。
“甚好,甚好。到了南洛,便能见那小子了。”
故人相逢,船上的氛围也慢慢轻松了起来。奚乘秋与花不谢受伤颇重,一时半会起不来床,老莫每天换两次药,也只能张嘴说说话。
这船上除了谢君集的宗族,便只剩下了三个受伤不重的,还有一个没受伤的小鬼头。
这一日阳光明媚,海风轻轻,船头坐着两个少年。这两人带着草帽,一人一根钓竿,正在平静的海面上垂钓。
“我说柳老弟,这根本就钓不上鱼啊?咱们在这坐了半个时辰了,这不是耽误功夫吗?”正信一脸烦闷,钓鱼这种磨性子的事太过难熬了。
“莫先生不是说了吗,让你好好磨磨性子。”杨执星坐在一旁笑道。
“哎。。要我说,还不如和柳老弟切磋切磋来得快,这武功不是越用越熟练吗?”
“正信哥哥此言差矣。”林惟进也自甲板上溜达了过来,一手举着那东川圣树的树枝,小云湖站在那上面,海风吹得羽毛乱舞。
“哦?小林有什么见解吗?”正信笑道。
“熟练与否,只是武功的皮毛。习武和读书其实是一样的。只熟悉招式功法,和只熟悉字的写法一样。但要想武功变强,就如同写作一般,光写好字可不够。心性,阅历,缺一不可。”林惟进边说,边掏出了一小块肉,丢尽了云湖嘴里。
“行啊!你这小鬼懂得挺多,这道理听起来似乎是那么回事!”正信不再多言,竟真的认真钓起了鱼来。
四人坐在船头,喂鸟的喂鸟,钓鱼的钓鱼,好不自在。
“咦?柳老弟,你看。那远处是不是来了船了?”正信指着远处道。众人顺着手指远远看去,果然见到了一抹船影,正飞速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