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再次安静了下来。
扶苏则重新整理一下衣冠,郑重朝始皇帝拜了下来。
“儿臣见过父皇。”
没了初见时的激动,秦始皇倒是随和了许多。
拉住他的胳膊将其扶起,笑道:“两年时间,长大了。”
扶苏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儿臣在您面前始终是个孩子。”
秦始皇点了点头,神态轻松。
“羊肉馆的事情朕已让宗正府的人去处置了。
此事按说不涉律令,完全是那人于店主私下协定。
但其依仗宗室名头,私扣钱财,却是在败坏朕的名誉。
只能以宗法处理了,保留其家宅,贬为黔首。”
扶苏没想到秦始皇所说的第一件事便是昨天的那件事情。
心中便有些莫名感觉,自己的父皇似乎在向自己解释什么。
“父皇,您其实不必告诉我的。”
“这不是怕你觉得朕这个皇帝当得不称职,连眼皮底下的人都看不住。”
秦始皇笑坐在案边,长叹一口气。
“果然什么事情一但开了头,就会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但是也不能当作看不见。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而已。”
“父皇,儿臣能理解。”
扶苏看着从未露出过疲态的父亲,心中隐约有些痛楚。
他在会稽郡的两年,越来越能理解秦始皇的辛苦。
一郡之地,大小事情,都如此繁杂,更何况一国。
这位富有天下的帝王,其实自始至终都是一人而已。
许多事情他从未表露过,也不敢表露。
秦始皇看着他这样子,心中有些温暖,脸上却露出不屑神色。
“不用这样看着朕,朕还轮不到你可怜。”
果然是个倔强的中年男人呢!
扶苏莞尔,知道这是身为帝王能够展露的最多的内心了。
“儿臣不敢。”
“先去看看你母亲吧,今早朕已让人将王氏和孩子们都召进了宫中,他们应该等着急了。”
扶苏有些意外,怎么不考校自己一番。
“父皇,您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晚上会去您母亲那用餐,到时咱们聊一聊会稽郡的事情。”
秦始皇想要问很多事情,但一会他还要见奉常的几位大臣。
已是腊月,一些祭祀的事物需要秦始皇亲自关注一下。
“儿臣告退。”
扶苏走到殿门前,又转过身来。
“儿臣有一事需要告知父皇,九江郡守的……”
扶苏还未说完,便听秦始皇已经开口阻拦,“有些事情无需告知朕,这是你的决定,朕只看结果。”
秦始皇脸色并没有改变,只是声音中多了些威严。
扶苏不再言语,告退而去。
秦始皇盯着那远去的背影,良久笑骂一句:“臭小子,还是藏不住心事!”
这让他有些欣慰,自己的儿子还是很诚实的。
同时又有些许遗憾,若是他没有说出九江郡守的事情,那才真是有了帝王心性。
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结果或许是好的吧。
若能够以一份礼物换取一郡郡守的效忠,也算是他踏入帝王之路的开始吧。
秦始皇突然间有种莫名的感觉,让他再次感受到了时光的流逝。
以往这种感觉都是在得知旧人故去的消息时才会感受到。
扶苏长出了口气,本来以为两年历练能够在父皇面前少些压力。
如今看来,自己的修炼仍差了许多。
父亲似乎变得更加温和了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以往那个威严的形象在自己的心中减弱了不少。
这让扶苏有些难以适应。
“父亲为什么不让我说出九江郡守的事情。”
扶苏喃喃出声,只是说出来后便又笑了起来。
其实秦始皇已经回答了他。
那个礼物是谁准备的已经不是重点了。
如今已经放到了秦始皇的案头,再讨论这件事对于秦始皇来说是件得不偿失的事情。
结果很好,即使过程是个谎言,对于始皇帝来说并没有失去什么。
“父亲真不知道这件事吗?”
扶苏又问了一个问题。
这个答案或许他无法自己回答。
以秦始皇的手段,或许已经知道各郡准备的礼物。
但是大殿之上,他的喜悦之情完全不是装出来的。
结果真的能够可以掩盖很多东西吗?
扶苏看着眼前漫长的甬道,步履放慢了一些。
回到幼时的宫殿中。
有个侍女在宫室门前喊了起来。
“公子……妇人!公子来了!”
率先跑出来的是个四五岁的女孩子,穿着白色的裘服,像个圆滚滚的小绒球。
“瑾儿?”
扶苏一脸惊异,自己现有一女,名唤瑾儿,离开咸阳时才三岁,如今已经能够满地乱跑了。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瞪大眼睛看着向自己扑来的男人,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一转身就往回跑。
扶苏跑了几步就停下来了,这小屁孩还不认自己父亲了。
不远处一群妇人朝着这边走来。
瑾儿则被一个年轻女子抱了起来,小女孩指了指扶苏,那女子掩嘴而笑。
“怎得,不认你父亲了?”
为首的中年妇人看着扶苏,眼泪已经下来了。
两载时光,自己的儿子已经不是那丰神俊朗的少年郎。
蓄起了胡须,眉眼间也成熟了许多。
“儿啊!”
扶苏跪在母亲身前,脸上带着笑容,眼泪却流了下来。
旁边的王氏也一边擦泪一边安慰相逢的母子。
思念在别离后。
也在相逢时。
一群人簇拥着进了宫室之内。
扶苏才得以抱住自己女儿。
小女孩倒没了之前那样怕生,只是皱着眉毛问:“你是瑾儿的父亲吗?”
“谁人敢假冒大秦公子?”
瑾儿鼓起了小脸,指了指扶苏的胡须。
“母亲说父亲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你有些老,像大父一般。”
童言无忌,满室的妇人都笑了起来。
扶苏有些后悔,单想着给父皇准备礼物,却没有为自己女儿准备些东西。
会稽郡倒也有些特产,只是自己归心似箭,将这些事情忘了一干二净。
妇人们聊起来便是一些琐碎事情。
宫中之人困于一隅,能说的事情不多。
扶苏便将自己这两年的经历挑一些可以讲的都说了起来。
得益于蒙恬和王离两个活宝,如今讲起这些事情来,自己也能说得波澜起伏。
或惊叹,或愤慨,或向往,扶苏所说的事情,在她们这些妇人听来都是难得的精彩。
瑾儿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孩子,对于这位陌生父亲讲的事情,问题频出。
扶苏便耐心讲解,颇有一种父女温馨的画面。
华灯初上,扶苏抱着已经睡着的女儿,结束了自己漫长的两年总结。
门外也传来禀告。
“陛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