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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江舟已沉
    帝台隐撑着伞,居高临下地俯视帝长渊。

    “十一,我可以不要你死,也不要你自刎。

    我只要你写上告罪书、呈于三司,还母妃清白。

    并且请旨终身守妃陵,余生读念忏悔经。

    若你能做到,一切如旧,我依旧为你兄长,护你周全。”

    他清冽的声音中带着这几日里不曾有的一丝柔和。

    帝长渊身形却狠狠一颤。

    写告罪书呈上?

    他一向在人群中蛰伏,从不展现出任何野心,也未犯过任何过错。

    若这么做了,满朝文武会如何看他?

    他苦心经营十来年的人心,将尽数毁灭!

    那些愿意归顺他之人,看中的也是他的善,一旦揭露,一切计划会全功亏一篑!

    没有人会听他解释、苦衷,所有人只会认定他为恶毒之人。

    太子等人更会对他变本加厉地打击!

    而且……

    守陵制度十分严苛。

    愿守陵者,等同于自愿终身为皇家陵墓奴人。

    由各司记载,进入其中后,无诏终身不可出陵墓半步!

    否则,便是违抗皇规,斩首示众!

    不论是哪一条,全是彻底断绝他的一切后路!

    帝长渊抬起头来,看着雨夜之中那张脸。

    该是柔和的,可如星河倒倾的大雨形成他的幕布,那张脸也被映衬得冷冽。

    他问:“九哥……当真要如此吗?”

    “是。”

    帝台隐回答得毫不迟疑。

    其实即便惊鸿神督今夜没来,他开那扇门,想提出的也是这条件。

    母妃已死。

    若执意要帝长渊去死,意义何在?

    只要帝长渊肯放下,肯青灯古佛一生赎罪,未尝不可。

    至于后续,他心中有数。

    帝长渊却问:“九哥,你可知我若是如此做了,会是什么后果?

    全天下人会如何看我?待我?

    我可容你欺负,却容不得天下人置喙!也不想再受任何人置喙!”

    帝长渊眼中还毫不掩饰浮现出憎恨的红血丝:

    “还有太子!那些欺我辱我之人,就此算了吗!

    我不甘!也无法做到!”

    “我会护你周全。”

    帝台隐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手还抬起落在他额间,为他整理那淋湿的发丝。

    “至于太子一党派……

    我会筹谋,为你复仇。他绝不会是未来东秦的天子!”

    说这话时,帝台隐声线中也隐忍着比雨还凉的冷意。

    若不是帝骁战等人,帝长渊不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曾经帝长渊也只是个单纯的、不谙世事的孩童,却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而他一向淡泊名利,不问世事,每次除了护着帝长渊外,从不曾多想。

    可如今被帝长渊设计这一次,他才知身临其境的身处其中,帝长渊又被欺负得多么可怜?

    对帝骁战等人,不该有宽恕!

    帝台隐直视帝长渊,“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会护你周全,不再让任何人欺你!

    你之仇,九哥也为你报!

    这东宫朝纲,九哥携周家全力,也定为你倾覆!”

    明明雷声轰鸣,闪电阵阵。

    伞下,大雨雨雾依旧缥缈缠人。

    但帝台隐那一向清隽的身姿、在此刻竟显得格外稳重、坚毅。

    而其实他这番话,也有三层意思。

    第一,帝台隐担心帝长渊不肯,担心帝长渊一错再错,所以算是放得极宽容的态度。

    用如此宽容之心,只想尽力令他放下,不想再为敌。

    第二,帝台隐提了周家,是给帝长渊最大的保证,借着周家全力之力,无论如何也能为他复仇。

    第三,也是更为隐藏之意。

    若帝长渊不愿,执迷不悟,那周家也会沦为他之敌人!

    他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云惊凰在屋檐下听得心中惊叹。

    好在帝台隐没有她想的那般愚蠢,这一番话算是恩威并施。

    但其实更多的还是宽容,以及一种忐忑。

    帝台隐到底不愿再与帝长渊为敌,哪怕是弑母的仇人,他还能为其撑伞,还能用如此柔和之语与其交谈……

    只可惜……帝长渊注定是要让他失望了!

    帝长渊听着帝台隐的句句话,聪明如他,又怎会不懂其中意思。

    只是……

    伞下的帝台隐是那么高高在上,宛若一尊居高临下俯视苍生的神明。

    帝长渊目光变得极其复杂,忽然抬起手,握住了帝台隐那只为他整理发丝的大手。

    之前他的手鲜血直流,即便现在没了雨水的冲刷,总算稍稍凝固。

    但那双手……终究早已染满鲜血。

    他那染血的手就那么贪恋地紧握住帝台隐的大手,声线变得柔和温润:

    “九哥,除了你提出之条件,再无其他余地?

    我愿将血书押于你,与九哥共进退,共谋天下。

    若期间再负九哥,任由九哥惩处!

    天下匡定之日,我会为母妃正清白、重葬帝陵,再终身守与帝陵,青灯古佛一生!”

    他说这番话语时,也是真心的。

    当初害死帝台隐,其实只是想他死,从不曾想与这唯一一丝光手足相残、沦为敌人。

    若帝台隐不知真相,也是安安宁宁的死去。

    来世,兴许他们还能同出于一家,做真正的、毫无贫富悬殊的亲手足。

    而匡定天下之日,他自然也会给明妃无上的尊荣,其可抬为太后,入帝陵!

    帝台隐捧出了他的真心。

    帝长渊也拿出了他的真心。

    只可惜……

    帝台隐手心微紧,面容一如既往清冽坚定:

    “江舟已沉,星辰已坠。

    覆舟之人,何有转圜?”

    能让覆舟之人活着,不已是最好的余地?

    帝长渊身形微微一僵。

    这是帝台隐给他的答案。

    答案,他清楚了。

    “九哥啊……”

    帝长渊忽然苦笑的、长长的、又似亲昵地喊了一声。

    他那双饱含不舍又复杂的长眸缓缓闭上。

    头微微侧过去,在帝台隐的大手间轻轻蹭了蹭。

    今夜雨很大。

    全身湿透,如坠冰窟。

    唯有这只紧握的大手,有一丝余温。

    可惜……这唯一一丝温度,将要就此失去……

    就贪恋这最后一瞬吧。

    帝长渊染血的大手紧握住那大手,鲜血将两人白皙的手早已染红。

    许久后,帝长渊再次睁眸,眼中柔和、复杂尽数退去,只剩下清冷!

    “九殿下,长渊要负你所望了。”

    话落,他松开帝台隐的大手,虚弱的身体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

    与帝台隐相对而立,两人身高几乎不相上下!

    帝台隐看着站起来的他,身形几乎微不可见地晃了晃。

    其实在帝长渊握住他大手那一刻,他已知帝长渊的答案。

    如今……更是帝长渊最正面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