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都受了伤,而且下肢更重,如果最后是下肢保住了,上肢若是截肢了。
这就难受鸟。
不患寡而患不均,虽然可以强行解释,每个科室的症状和损伤程度不一样,解释得过去,打官司也不怕,主要是脸面上不好看啊。
而且就算是有责任,那也是吴国南背着责任。
与其当着病人家属的脸面不好看,倒不如先把脸面放下来,先走为敬。
“辛苦了,李主任。”吴国南没办法再留下李俊峰,就算让他们留下,也不过多了两个人手帮忙,而不会有关键性的作用。
……
李俊峰与王良安二人下台离开后。
方子业紧接着就来到了右侧,与还在做清创的大胡子王忠兴,配合着做右下肢的血管切开血栓取出术,同样的,方子业也是发现了,胫后动脉的血栓,会比胫骨前动脉的血栓更多,且更细长。
且右侧的血栓数量比左下肢更多——
方子业再次用注射器的针头,把远端血运确定好后,就才说:“聂老师,应该是差不多了。”
聂明贤没说话,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多参与临床医生的手术指导,并不是很好。
只是眼看着方子业要转战去到上肢方向时。
才又问:“你对上肢,有了解么?”
这话顿时让吴国南以及薛涛二人的神色一紧!
要说创伤的手术类型是一样的,这没错,只是,位置不一样,那解剖走形就不一样啊。
谁要是敢说上肢的手术和下肢的手术完全一样,绝对会被骂死去。
那上肢的肌肉和下肢的肌肉能一样?
血管走形,有类比性?
方子业能拿得下来不?
方子业闻言,也没卖弄,低声说:“可以试一试。”
“王忠兴,你跟着子业走,清创的事情后面再说,先止血,保证肢体血运。”吴国南继续给方子业找了一个小帮手。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王忠兴此时只能当一个工具人,跟着方子业一路转战到上肢。
虽然肱动脉在上臂处没有分支,但是要这么容易地将肱动脉给找出来,这可不容易的。
肱动脉是没有分支,这没错!
但是它的走形骚啊。
它会旋转啊……
李俊峰和王良安,只为做截肢术准备,所以只找到了锁骨下部位,予以夹闭止血。
而且,因为解剖结构的原因,仅仅肱动脉与腋动脉的移行处,就有三段,必须各自分离而开。
不过,这些都没有难住嘴里说只是试试的方子业。
基础解剖学以及手术解剖学方子业都是蛮熟悉的,且肱动脉等结构,也是骨科非常重要的重点结构之一,要记住解剖学位置,不是很难。
且方子业的切开术水平以及血管切开术的水平足够高。
因此即便是绕来绕去的,都能被方子业准确地找出来。
聂明贤一路都看着,偶尔欲言又止,但还是没多插话。
不是自己操作,就不需要多说话干扰主刀的思路。
只是聂明贤在思忖自己的手术节奏可不可以跟得上方子业时,他发现,可能啊,自己因为技能的生疏,还不一定能够达到方子业这样的熟练度了。
“上臂动脉,即便是尺桡动脉内有小型血栓,术中也可以不予直接理会,术后冲击即可。”
“因为尺桡动脉是左右走行,不是前后走行,而且远端相通,你只要把肱动脉内的血栓取出,看到远端血运是好的,就可以不管。”聂明贤自忖操作时,无法给方子业什么指点,就只能是在方向上把控方子业了。
“好的!”方子业点头称是。
只是,方子业一路把肱动脉的血管走行攻克到肱骨中段,且感觉到肘动脉有搏动后,再行手指部位的针刺取血,效果不是很明显。
所以,方子业还是开始了对尺桡动脉的切开探查术。
这手术的口子,就开的有点大了。
但没办法,既然有血栓,血运不通畅,就证明两条动脉都堵住了,还是得取出来。
而这时候,吴国南的右下肢那边已经缝合完了,也不太放心方子业这边,就跑到一旁来压阵。
静静地看着方子业格外繁琐地完成着找血管,缝合血管,然后触摸动脉的搏动……
这如同流水线的工作,以及看到方子业额头上的细汗!
吴国南也是有点心疼了,转身喊了一下:“巡回,帮方医生擦一下汗!~”
“小方伱要说啊。”
其实啊,这个时候,不管是方子业还是聂明贤,都没空管理额头上的汗,只想着手术快点结束。
巡回护士这才赶紧跑来帮忙。
彭远明此刻听到声音也抬起了头,他肝脏的清创术与肝叶切除术,可还没完全着落的,倒是方子业这边,保肢术都快做完了。
看了看手术时间,这才三个多小时!
三个多小时的时间,就完成了三条肢体的保肢术。
也是颇为佩服方子业。
一是佩服方子业的速度,二是佩服他的敬业。
这可是马不停蹄啊,真正的马不停蹄啊!
没有任何人帮忙的那种马不停蹄。
左上肢的血运大抵恢复后,时间已经来到了六点多,接近七点钟。王忠兴就地开始缝合左上肢的口子。
因为左上肢的损伤比较小,只需要小清创缝合即可,不必像下肢那么大搞猛搞,所以简单。
吴国南打发薛涛去处理右下肢,自己跟着方子业一起走:“子业,节奏可以稍微放慢点。”
“累了的话,休息一下都没关系。我们毕竟已经保住三条肢体了。已经是超额完成了任务。”
方子业则抬头说:“吴主任,还剩下最后一哆嗦,我把左上肢的血栓取出后,再休息一阵吧?”
“吴主任,薛老师,你们累不累?要不要歇会儿?”
方子业还反问。
手术的关键其实就是止血和保肢,最主要的就是止血,然后是保肢中的血管通畅。
任务明确之后,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暂缓一个小时然后再清创缝合,结尾手术,对患者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薛涛摇头,笑道:“没事儿,我还扛得住。”
吴国南则是根本没有要下台的意思,一直跟陪在方子业的旁边。
估计是觉得聂明贤没什么话可以指点方子业了,旁边的彭远明则问:“聂医生,你说我这里的这胆囊动脉怎么处理啊?直接扎掉好,还是缝合起来?胆囊是否需要直接切除?”
“胆囊切除的手术适应征,我不特别清楚,我之前在急诊外科,主要的手术方向是血管外科方向还有创伤外科的方向。”
“胆囊动脉的话,是单条,要保胆治疗,就必须通畅提供血运,如果直接切胆囊的话,则无所谓了。”聂明贤说了相当于没说,完全秉持着的是不懂就是不懂的原则。
另一位普外科的医生则又问,“那肠系膜动脉呢?”
“一般袢切除,肠系膜动脉,是扇形的。扇段切除即可。”这个貌似聂明贤还知道一些。
“周主任,你已经做得极好了,我给不了什么意见。”聂明贤说完,慢慢地走向了麻醉的位置。
只这时,手术室的门,被一脚踩开,然后有人回说:“黄主任,聂主任,对面病人的血压又不稳了。”
“聂主任要不要过来看一下?”他叫了两个人,却只是喊聂明贤过去,很明显谁的技术更加让他可信。
“怎么回事?”
“这个病人的情况其实并不算特别复杂,是四肢的刀砍伤,也没伤及到重要的血管神经,但就是血压很不稳定,考虑可能有隐性的出血。”
“那边骨科的黄主任考虑可能有骨盆的血肿。洪都主任正在赶来医院的路上。”麻醉医生汇报着情况。
“患者的家属还是外面那个人。”
“但他问询的救治关键,还是这个手术室的人。”对面的矮个子麻醉医生回。
听到这里的时候,方子业抬头补了一句:“黄主任,聂老师,外面的那个刘局长,是隔壁那个手术室病人的真正家属,是家人的那种家属,而不是上级家属。”
嗡嗡嗡。
听到这话,几乎手术室里的所有人,都是一阵激灵,仿佛是灵魂一瞬间都被一股清凉之意狠狠震荡了一下。
黄峤山和聂明贤同时回头,聂明贤更是不解地问:“你确定吗?”
“之前对面手术室的病人都休克没有心跳了,外面的那个什么领导,让我们绝对抢救的都是这个人啊?”
虽然说,在华国,有一种说法叫做大义凛然。
义字当先。
但真正遇到了,放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救,去做正义事情的,多是在电视剧中,而且一般情况下,舍小家为大家的情况,都是舍小家是鸡毛蒜皮之事。
真的遇到了生死攸关,人都是自私的。
“我去谈话签字的时候,如果对方没有骗人的话,我还是可以确定的。”
“不过就算是知道了这一点,我们能做的还是只有尽力。”方子业解释完,就埋头开始继续苦干起来。
他的双手有点乏力,另外还有点头昏脑涨的。
说实话,短时间内,高强度地做这么大型的手术,方子业还是觉得,有点力不从心。
主要是没人可以接替自己的工作。
最后一个肢体的小保肢术,必须要有条不紊地慢慢往下走,速度慢一点都没关系,但一定要保证好质量。
……
聂明贤和黄峤山主任两人同时赶往了对面。
不管怎么样,外面那位父亲做好了舍己为人的准备,就算是逢场作戏,他们也要做好让他的逢场作戏不成功的准备。
尽力而为。
其实查一下名字,也能知道。
刘林杰,刘朝东,再加上方子业的提点,身份不难猜!
不是儿子,即便是侄子。
那这位刘朝东的心性,也是够狠的。
与此同时,吴国南则舒了一口气,对薛涛说:“薛涛,你先出去一趟吧,现在患者双下肢以及左上肢的血运仍然良好,可以稍微放心地去给家属汇报,可以期待保肢的结论了。”
薛涛就点头说好。
“问一下他,那位刘林杰的具体身份,如果是真的的话,我们争取也不要让他‘沽名钓誉’成功,好歹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吴国南交代。
薛涛一下子沉默了,转身往手术室外走。
听到这话,麻醉科的另外一位副主任就忙说:“欸,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我这边,生命体征也基本平稳了下来。这个病人的家属不是真家属,也年纪大了,喊他早点去休息。”曾凡义故意找了个理由,与薛涛一起往外走。
出了手术室,曾凡义就问:“薛主任,你们科这个方子业,很有些意思啊?”
薛涛点头,突然又想起了聂明贤。
笑着道:“曾主任也这么觉得吧?我觉得可能和你们科室的聂明贤主任,有异曲同工之妙。”
曾凡义也是副主任医师,与聂明贤的职称是一样的。
只是如果要比谁更牛的话,曾凡义也知道自己与聂明贤有一定的距离差距。
只是曾凡义知道,聂明贤但凡是有机会,也还是会到外科去,而不会一直待在麻醉科。
曾凡义没看穿薛涛深层的想法,只是笑了笑道:“是吧,吴主任也是这么说的。我想向你扫听一下,这个方子业,他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其实是这样的,薛主任,我有个表妹……”曾凡义竟然开始旁敲侧击方子业这个人怎么样起来。
估计啊,也是觉得方子业以后前途无量。
这问题就把薛涛问住了,因为他之前都没怎么关注过方子业,哪里知道这些?
便回道:“这个不太清楚,可能有吧,也可能没有。我觉得有的可能性更大些。”
“你看,长得帅,文章写得多,手术又好,而且说话办事也挺成熟的。估计有些大胆的女孩子早就出手了。”
“所以你问的这个问题?”
曾凡义便明白了,方子业啊,与薛涛压根儿就不熟,看来自己还是得去和吴国南多扫听扫听。
……
曾凡义在薛涛面前充当了短暂的媒婆身份后,才来到了手术室的沟通室,再次见到了刘朝东等人。
不过这回,还多了个亲戚,一打听身份,才知道来的人张宇的奶奶。
刚从乡下赶来的。
张宇是他们进行了保肢术的病人的名字。
他们神色皆是颇为沉重,在薛涛到来之后。
那老奶奶,全程是被刘朝东扶着,才趔趄地走到了薛涛与曾凡义两人的面前。
她此刻的面色痛苦不已,没有任何的风度,就哭了起来:“我家小宇他就是不听话,就是不听话啊。”
“他爸,死了,他叔,死了。”
“他如今若是也活不成了,我就算是死了,我又怎么去和他爷爷交待啊!”
“小宇啊,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啊。”
“我们老张家就他一个根了啊。”
她的泪水滑过满脸的褶皱,银丝一般的白发乱糟糟,满脸因为皱纹,因此都看不到究竟是痛苦而起,还是年迈本生。
但这些话,却让所有人都不禁为之动容。
彭远明说外面的刘朝东说过。
躺着的病人张宇,没有姑姑。
父亲和叔叔都死在了岗位上,家里的牌匾都得到了好几块……
可谓是一门忠烈。
刘朝东此刻则是看向薛涛,解释说:“两位医生,我伯母的情绪颇为激动,希望你们能够体谅一下。”
“我大伯,也就是张宇他爷爷,过了江便再也没回来……”
薛涛和曾凡义二人立刻身子站正,更加肃然起敬起来。
薛涛立刻伸出手拍了拍老奶奶的手,她今年估计至少也有九十多了,这算是高龄,就是这样的高龄,对她而言,可能每多一天都是一种折磨。
如果不是因为孙子还在的话,再没任何可以支撑她活下去的勇气。
不敢再卖什么关子,赶紧说:“婆婆(奶奶),这个家属,你们两个都收拾下情绪,病人现在的状态已经稳定了下来。”
“而且也没截肢,双手和双脚,我们都想办法都保住了。”
“一根手指头,都没少。”
薛涛一边说,一边揉着眼睛。
薛涛话毕,老奶奶瞬间止住哭声,然后看向薛涛,双手捉来。
抓住薛涛的手格外用力,手上的青筋暴露,如同一把铁钳,像是要把薛涛的手骨抓破一般,也不知这老人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
她抖了抖双手,说:“医生,你可别骗我老人家啊。手和脚都还在?”
“那那那?那手术呢?”
老人嘴角还有淡淡的白色分泌物,唾沫溅出……
薛涛没缩手,更没嫌弃手上被吐了口水。
点头。
但仍保持着一些理智,说:“暂时是尽力保住了,如果后面没有意外情况的话,应该是可以期待不截肢的。但若是又有什么特殊情况,到时候我们再仔细地调整和琢磨治疗方案。”
保肢术,是一种期待手术,具体能不能保住,任何人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如今虽然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可能性是不用截肢了,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那剩下的意外情况。
就比如,后面动脉又栓了,那就不好给病人家属太多的期待感了。
但!
这就够了。
就连刘朝东此刻都眼睛眨巴眨巴的,眼睛里开始晶莹起来。
如此的话,他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老战友,老朋友了。
也到了这时候,他才有心思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释放出来,哭着笑了出来,满脸的情绪难言……
老奶奶也听懂了薛涛的话,就说:“现在这一关闯过去了就好,闯过去了就好啊。”
“医生,你放心,我看得开的。”
“老婆子我等我丈夫,等了十年没等到他回来。我接受了。”
“后来,我等我小儿子从铁列克提回来,也没等到他回来,最后回来了一块牌匾。”
“我儿子结婚晚,我和小宇一起在手术室外,等他爹,等我最后一个儿子,也没等到他出来。”
“后来我抱着小宇,等他妈,也没等回来。”
“但能等回来一个人……”
“肯定是我家老头子不忍心看他家绝后,张家的列祖列宗祖上显灵了……”
老奶奶收回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薛涛此刻很想说,满天神佛显灵没有,他不知道,但今天要是方子业不在的话,那么截肢术早就做完了。
但是,他也没去打破老人家内心的信仰,那是独属于她的一辈子,不贪心的一辈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