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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腰腰心意
    温行溯眉头皱了起来。

    他不会给裴獗什么建议。

    无奈妥协是不得已,但他早已对裴獗言明,不会上战场,更不会为北雍军杀一个齐人。

    他道:“大将军为难我了。”

    裴獗看他一眼。

    “那我告诉你,接下来我要怎么打。”

    温行溯有略微的意外。

    他没有开口,只听裴獗平静地道:“只要信州城死守七日,我便可突破萧呈的防线,杀入并州,打他个措手不及。”

    温行溯笑了一下。

    果然,裴獗这人就是狂妄。

    眼下的局面,退回安渡是良策,死守信州虽然牺牲大,但也可以耗足齐军的时间,拖到入冬,到时候和谈,必定会占尽上风。

    这些年,南北两地打一打,再谈一谈,已经成为常态,说到底,为彼此利益罢了。

    谁能想到,裴獗要的不仅是信州,还想借机吃下齐国的并州?

    温行溯半晌才平静下来,“将军好大的胃口。”

    裴獗道:“并州临近恒曲关,是古来兵家要塞,要打开齐国门户,必打并州。”

    温行溯眯起眼。

    他从不知,裴獗野心这样大。

    他要的,不仅仅是几座城池……

    而是整个齐国啊。

    温行溯略略心惊,“大将军以前可与萧三郎交过手?”

    裴獗沉默一下,“不曾。”

    温行溯脸上浮出一丝微笑。

    “那依我之见,大将军恐怕轻敌了。”

    “哦?”裴獗不露半分情绪。

    温行溯道:“将军要留足防守信州的兵力,又要奇兵突袭并州,恕温某直言,有些异想天开了。莫说正初帝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即使给了,将军也很难如愿,并州水路发达,防守极强,哪一点北雍军都是弱势。”

    裴獗点点头,“拭目以待。”

    说罢他起身,指了指案上的药。

    “记得用,腰腰的心意。”

    温行溯再次从他嘴里听到“腰腰”这个称呼,心里很是不悦,就好像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拿走了,眉头拧起,脸色也不大好看。

    “腰腰是阿蕴的乳名,她不喜欢旁人这样唤她。”

    裴獗面无表情,轻描淡写地看他一眼。

    “我不是旁人。我是腰腰的夫主。”

    温行溯沉吟一下,“她是被迫的。”

    裴獗定住脚步,从怀里掏出冯蕴的信,慢条斯理展开在温行溯的面前。

    不避讳那些冯蕴给他的献计献策,更不避讳让温行溯看到冯蕴那点“小意温柔”的情意。

    “待君凯旋,与君尽欢。”

    冯蕴绢秀的字体上看不出半点不情愿。

    裴獗问:“温将军以为,我为何待你如此礼遇?”

    为腰腰……

    温行溯带着病气的面孔上退了些血色。

    她知道冯蕴对冯敬廷所做的事情难以释怀,冯蕴也曾亲口告诉过他,不会再回齐国,大有死心塌地留在裴獗身边的意思。

    可他没有想到,冯蕴的憎恨如此之深……

    更不知,她对裴獗不是无奈委身,而是甘之如饴。

    裴獗朝温行溯拱一拱手,道:“裴某做事,从不勉强于人。我看中温将军才干,愿与结交。但若温将军开口,裴某也可以敞开大门,任君去留。”

    温行溯眸中微现惊讶,“大将军肯放我离开?”

    裴獗道:“正是。”

    温行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大将军当真?”

    “从无虚言。”裴獗道:“温将军也可重新为齐军披甲上阵,全凭自愿。”

    告诉他自己的打法,再敞开大门随他去留。

    不论是胸怀,还是做人这股子傲气,裴獗独一无二。

    “然则——”裴獗盯住温行溯的脸,“两军交战,刀枪无眼,战场上相逢,我不会再认你是腰腰的大兄,是生是死,你我各凭本事。”

    这话不轻不重更不是威胁,但温行溯明白。

    只要他离开信州,从裴獗敞开的大门走出去,从此不仅是裴獗的敌人,还是腰腰的敌人。

    那个为裴獗出谋划策的女子,已经彻底把齐国当成了敌国……

    温行溯长叹一声。

    “我回不去了。”

    他至今没有背叛齐国,但已经是齐人眼里的叛徒。

    信州失陷的责任,是要他来背的。

    裴獗没有多话,告辞离开。

    -

    花溪村。

    日头西斜而下,院子里的菜苗长势很好,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子。

    冯蕴看着在田埂上撒野的两小只,很是头痛。

    怎会有这样皮的孩子呢?

    当年渠儿是一点也不皮的,他很听话,很乖顺,很懂事。

    他生怕有一点做得不好,就会引来旁人不喜,引来父亲的责怪。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宫中,渠儿的身份是尊贵的大皇子,却每天活得小心翼翼……

    其实那时候她有想过,若渠儿生在晋国,生在裴獗身边会有怎样的不同……

    裴獗从没有表示过喜欢孩子,如果他知道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儿子,不知是喜还是怒?

    “女郎……”

    阿左阿右终于学会了跟众人一样称呼冯蕴。

    但声音带着稚气,怎么听都有些好笑。

    “这是什么菜,可以吃吗?我晚上就想吃它……”

    冯蕴懒得动,示意小满过去看看。

    很快,便传来一声大笑。

    “我的小祖宗,这是牛耳朵大黄,又苦又涩,吃了要坏肚子的。”

    “那什么可以吃?我们想去挖野菜……”

    小孩子叽叽喳喳,极是吵人。

    冯蕴摇了摇头,叫两个小孩子上来。

    “我去看村里的农具坊,你们要不要去?”

    阿左和阿右当即来了兴趣,“好耶!”

    农具坊尚在建造,用的是木石和夯土。

    一群人干得热火朝天,村里一些住房不宽裕的也凑过来问,想将就用一下土坯模子,将自家的房屋也修缮一番。

    冯蕴过去,便有人热情地叫她。

    “女郎。”

    “里正娘子。”

    冯蕴没有空着手来。

    两个部曲抬了一个木桶,是上次请村民喝过的凉茶饮子,甜丝丝的,有金贵的糖不说,还有荷香,匠人们正累得够呛,喝上一口,只觉得唇齿留香。

    不渴了,又觉得饿。

    好多人看着眼前的女郎,甚至觉得去他家当仆从过的都比普通人家好上很多。

    于是便有人开玩笑。

    “里正娘子,你庄子里还要人吗?”

    冯蕴也跟着笑,“要的啊。”

    又有人说:“我手脚勤快,你看要不要我?一天管两顿饭就好。”

    冯蕴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认真想了想,看着眼前累得淌大汗的工匠和工人,说道:“那从明日开始,在农具坊上工的,一天都管两顿饭。”

    大家没有想到冯蕴会如此大方。

    正要道谢,就听冯蕴道:

    “但工期至少要提前十日。”

    大家面面相觑,果然没有白吃的饭。

    冯蕴道:“眼看就要中秋了,加把劲把农具造出来,秋播完,再腾出手来把各家的屋子都修缮一下,好过冬。大人不怕冻,就怕孩子遭罪……”

    花溪村里的大多农舍都很破旧。

    眼下的时节还好,一入冬就不耐寒了。

    众人看里正娘子想得这么周到,纷纷应下。

    “行,十天就十天,我们都听里正娘子的。”

    冯蕴叫邢大郎来,记下人数,再吩咐灶上安排工人的伙食。

    邢丙的大儿子,目前在农具坊里,专门负责案牍文书,每天有三十个大钱,一点不比下苦力的工人少,他学习起来更用功,干活也更卖力。

    这可急坏了阿楼。

    他身子骨其实没有大好,脸上的瘀青都没有散尽,但十四岁的副管事能写会算,人又机灵,他再也躺不住了,拄着拐杖到冯蕴面前,就请求复工。

    “小人每日在榻上白吃饭,比下地干活还要难受,身上就像长了虱子似的。”

    冯蕴怎会不知他那点心思,只吩咐一句量力而行便罢了。

    阿楼笑眯眯地应下。

    农具坊里一阵欢呼。

    冯蕴看到这场景,又想到了云川的石墨。

    有了石墨就可以制成石炭,她就可以在房里置一个地龙。

    等冬天来的时候,便不会怕受冻。

    冯蕴很怕冷,以前冬天最爱将冰冷的双脚伸到裴獗的怀里。他也不嫌,常会拿过来把玩一番,再为她暖脚,便是那个斯文败类萧三郎也知道她有这个习惯……

    于是,当萧三痛恨她时,便将她丢到了齐宫里最冷的西配殿,非得让她受尽百般苦楚不可……

    冷宫里那刺骨的寒意,单是想一想,她就忍不住哆嗦。

    “这个冬天得搞到好的炭!”

    最好,在花溪村开一个石炭坊,赚大钱。

    要是云川的石墨能运出来,与淳于焰能好好合作,便不愁了。

    “女郎快看。”小满的声音拉回了冯蕴的神思。

    她道:“那边来了一辆牛车。”

    安渡城里从来不缺牛车,小满以前见得多了,可这辆牛车仍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因为牛车太奢华了。

    紫锦做的油布帷帐,垂着宝石珠帘,精铁打造的轮毂涂着金漆,不紧不慢地由两头壮牛并排拉过来,悠闲自在,小径上好似都有了香气。

    两头牛拉车,这是王室贵族才享得起的福分。

    冯蕴看一眼就笑了。

    田里人拉犁,官道上牛拉人。

    她伫立原地不动,直到那辆牛车停下。

    驶车的仆从大声问道:“敢问花溪村的姚大夫住在哪里?”

    工匠们正在喝饮子,闻声都抬头看过去。

    有人往冯蕴的长门庄那头指。

    “就在里正娘子家隔壁。”

    那仆从双手拱了拱,挥鞭正要走,香车的帘子就打开了,露出向忠那一张老实憨厚的脸。

    “哟,那不是冯姬吗?”

    又喜逐颜开地道:“冯姬,我家公子是来花溪村找姚大夫问诊的,烦请指路。”

    原来淳于焰还没有死啊?

    那什么鹤羽惊鸿,无解之毒,是说着玩的吗?

    不死,那淳于焰就是个送财童子了。

    冯蕴微微一笑,朝向忠行了一礼。

    “向公公请跟我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