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裴思量想起了一切。
那当真是极遥远的事情,遥远到隔了一辈子。
可记忆又是如此清晰,以至于他刚刚想起,便觉痛不欲生。
二人大婚时,她说:“誉之哥,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
她还说,从今往后,她会好好爱他。
可她的爱,是有时间的,时间一到,她就要走了。
他又想起那位老者说的话。
失而复得并没有带给他丝毫喜悦,更多的是恐惧。
她总会离开他,就像是上一辈子那样。
不,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哪怕终会发生,他也要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姜意看到男人目光复杂的盯着她,顿时一个激灵,起身欲走,他却按住了她。
“小意,”他说:“既然来了,往后就不要再从我身边离开。”
熟稔的语气,让姜意有些不解。
但紧接着,姜意就顾不得去想许多了,她被皇帝占有,一次比一次凶猛。
他双手扣紧自己的腰,像是要将自己融进他的骨血里。
姜意被迫承受,直至晚间她有些饿了,他才抽身出去,但也没让姜意下床。
裴思量从宫人手中接过粥,小口小口的喂着她。
他们之间并没有亲近到这个份上,姜意觉得皇帝有些怪异。
“您让我下去。”她说。
“是要吃菜吗?没事,朕夹给你。”他完全罔顾她的想法,甚至有些偏执。
这让姜意有些恐慌,但她也没再说什么,因为她能感觉到,皇帝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他只是在害怕什么。
用了晚膳,裴思量拥着人静静躺在榻上。
“小意,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朕。”
但他似乎也不是在等一个答案,“朕很想你,非常非常想你,好在你又来了。”
姜意似乎有些明白,“您是将我当成了别人吗?”
“不是别人,就是你。”皇帝眼中复杂的情绪让姜意竟有些不敢去看。
那像是一个黑色的漩涡,会将她整个人都给吸进去一般。
姜意不过稍微休息了一会儿,裴思量的目光就又有些不对了。
他说:“不累了吧?”
“啊?”任是姜意也没想到皇帝的精力这般旺盛,直至最后她连声求饶。
姜意沉沉睡去,裴思量看着姜意沉思。
那位老者说,姜意来到这个世界是有任务的,完成了任务,她便是要离开的。
可倘若她完成不了任务呢?
那她是不是就要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眼底闪现细碎的幽光,裴思量反复权衡。
皇帝将整个秋澜宫都给包围了的消息不过第二天里,就被太后知道了。
顾袅袅和武安侯夫人被控在里头一天一夜,相反皇帝却宠幸了顾袅袅同母异父的姐姐姜意。
这让太后对皇帝很不满,当然让太后更不满的,是姜意。
太后觉得是姜意蛊惑了皇帝。
太后让皇帝和姜意过去见她,但裴思量没让人近姜意的身,只自己去见了太后,同时让人押着程氏母女过去。
秋澜宫中的程氏母女这一天一夜里可谓是胆战心惊。
她们本就是心虚的,如今又被囚禁在这里,越发觉得是皇帝知道了什么。
刀就悬在头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程氏一遍一遍的与顾袅袅复盘道:“曾经知晓这件事的下人都被我处理了,就只剩下一个程嘉,这事事关程嘉性命,他自然也不敢胡言乱语。”
“除非姜意将这件事告诉皇上。”
“到时候......到时候我们就咬死不承认,皇上没有道理相信姜意一个岌岌无名之人,而不信我们,再说还有太后,太后也会护着我们的。”
她们被控在秋澜宫中,自然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情。
这些话也更像是在自我安慰。
程氏母女听闻皇帝召唤,有些腿软的不敢过去,却被侍卫们直接押了过去,给扔到了碧玺宫的地上。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看到形容狼狈的程氏母女,太后惊得站了起来。
裴思量双目冰凉,不含一丝一毫的感情,“母后不妨让她们来同您解释,程嘉是谁?”
“程嘉”二字萦绕在程氏母女的心头,她们当时就觉得自己完了。
顾袅袅吓得差点晕了过来,被一旁的侍卫又给踢清醒了。
程氏倒还有几分胆色,“回皇上的话,程嘉是臣妇的侄儿,您说起这个是为什么,难道是臣妇的侄儿做了什么错事吗?”
她好似当真什么都不明白。
可这些小把戏在铁打的事实面前什么用处也无。
“仅仅是这样吗,不是顾氏的奸夫吗?”他也未曾多话,直接让嬷嬷带了顾袅袅去验身。
太后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看了看被拖走的顾袅袅说:“这其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袅袅是个好孩子。”
“且袅袅早非完璧之身,这事皇上也是知道的,如今查又能查得出什么?”
“是不是那个叫姜意的在皇上跟前说了什么?”
裴思量骤然看向太后,那一眼,令太后遍体生寒。
那完全不是一个儿子看自己母亲的目光,倒像是在看敌人一般。
他在警告自己,意识到这一点,太后面上也僵了僵。
裴思量打小的时候性子就十分冷淡,他不仅仅不大和同龄人亲近,就是她这个母后,也是不甚亲近的。
但明面上,该给她的面子,都是会给的。
却也未曾像方才那样。
是因为她提到了姜意吗?
怎么会,一个小小的姜意,怎么也不该值当皇帝发这样大的火。
太后兀自思索的时候,嬷嬷已经带着顾袅袅过来了。
嬷嬷上前道:“顾贵妃不仅仅已非完璧之身,且身下血流不止,疑是刚刚小产过。”
这样的身体,自然是不能侍寝的。
所以这些日子......
太后也感到深深的震惊。
她实是不敢相信顾袅袅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皇帝复又开口,“程氏母女,欺君罔上,其罪当诛,不知母后有什么想法。”
这语气,倒似有转圜的余地。
程氏闻言立即去向太后求救,“太后娘娘,袅袅是您看着长大的,您和我们侯爷素来亲厚,袅袅是侯府唯一的女儿,您无论如何得保袅袅一条性命啊。”
“袅袅,还不快求求你姑母。”
顾袅袅也反应过来,连忙跪到太后跟前说:“姑母饶命啊,袅袅也不是故意的,袅袅就是被人给骗了。”
程氏道:“对对,而且当时圣旨已下,我们也完全没有办法啊......”
太后瞧着她们,倒觉甚是可怜。
“武安侯夫人说得也有道理,当时圣旨下得确实突然了些。”太后道,“皇上瞧瞧能不能通融些。”
裴思量闻言并不意外,他等的也正是太后的这句话。
“朕可以保顾氏一命,只将其降为妃,包括顾夫人,朕也可以饶过她,不过朕要封姜意为皇贵妃,母后不得阻拦,且母后不论何时,都不得为难姜意。”
太后愕然。
“以姜意的身份,怎配得做皇贵妃。”
裴思量道:“那母后以为顾氏配的?”
太后不说话了。
裴思量又道:“只说姜意是朕的真命天女,这世间便也唯独只她一人配得。”
太后再一次愕然。
“母后也知朕的毛病,只姜意一人可解,当初国师所说,应是个误会,那时姜意住在武安侯府,也算是武安侯府的姑娘。”
便只说顾袅袅的身体,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国师口中的真命天女的。
“好好,皇上想怎样就怎样吧。”太后知道,自己是左右不了裴思量的想法的。
他做太子时就是这般,做皇帝时更是这般了。
只那个姜意究竟是哪般人物,竟能让她这铁树一般的儿子开了花。
程氏母女再一次被丢到了秋澜宫中。
顾袅袅嘴里不断念叨着“皇贵妃”这几个字,而后戚戚然的望向程氏,“母亲,她只是我的一个影子,怎配做皇贵妃。”
劫后余生并没能让顾袅袅感到喜悦,相反,她心中更多的是愤愤不平。
“这个秘密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一定是姜意向皇上说了什么,才让皇上贬斥了我,她踩着我的头坐到了皇贵妃的位置上!”
顾袅袅双眸凄厉,眼中满是不甘。
程氏也恨恨道:“她可真是翅膀硬了,竟敢跟我们来这一招。”
“好在有太后求饶,我们到底是有惊无险,只要活着,我们就还有机会。”
她爱怜的看向顾袅袅,“且姜意恨我们,若让她得了势,还不晓得要怎么对付我们,所以我们一定一定不能让她得势。”
“袅袅,一切就要靠你了,你要争宠。”
顾袅袅却低下了头,“我这样子,怎么争宠?”
程氏道:“是呀,我儿犯下了那样的错事,皇上却还饶了你一命,只是贬了你的位份,且对外也未曾声张此事,可见着皇上对你,是有几分旧情的。”
这话音刚落,就传来一声嗤笑。
是刚刚那个给顾袅袅验身的胡嬷嬷,她身后跟着几位年老的宫人。
“侯夫人真是好大的脸面,竟觉顾妃做了那样的事情后还能让皇上对她有几分旧情。”
胡嬷嬷不由分说,便让几个婆子将顾袅袅给压了下去。
顾袅袅大惊失色道:“本宫再做错了事情,好歹也是皇上的妃子,你怎敢......”
“老奴正是奉皇上的命令,前来教导顾妃规矩,来人,上刑。”
在程氏和顾袅袅颤颤巍巍的目光中,她们看到了许许多多不曾见过,但只一瞧,就十分可怖的刑具。
胡嬷嬷微笑道:“顾妃不用怕,皇上之前同老奴说了,虽是要罚顾妃,但不会罚在表面上。”
“换言之,你会受伤,但都是内里的伤,从外头瞧着,你是好好的,皇上说,她留着你还有用。“
胡嬷嬷指了指底下的其中一种刑具,说道:“就先将这红绣鞋给拿上来吧。”
“还有,武安侯夫人未能教养好女儿,自然也是要受一样的刑罚的。
二人眼睁睁瞧着婆子们将两双被烧的通红的铁鞋放到她们跟前。
胡嬷嬷悠悠道:“顾妃,侯夫人,且穿吧。”
“不,我不穿,我不穿......”
程氏和顾袅袅母女连连后退,却被婆子们给牢牢按了上去。
白嫩的脚底瞬间起泡,皮肉被烧焦的味道萦绕在整个宫殿之中,程氏和顾袅袅觉得自己的脚大概都要被烧化了。
她们在这样的刑罚中痛不欲生,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然而面前站着的胡嬷嬷始终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不曾让人叫停。
宫殿中弥漫着皮肉绽开的气味,直至很久很久以后,帝王踩着八宝云龙纹靴来到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程氏母女跟前。
“知道错了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