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闻言颇感意外,皇帝似乎确实极喜欢姜意,他不仅仅容不下自己对姜意的一分关注,甚至还要封姜意那状似痴傻的弟弟做侯。
需知即便是他这般出身,又得了探花的,也得从小官一点一点做起来。
“如何,顾卿可是觉得难为?”皇帝问道。
顾安忙道:“不难为。”
皇帝道:“朕还以为因顾卿出身武安侯府的缘故,对小意的弟弟抱有本能的不喜,于是才会这般抗拒朕给你的这份任务。”
“其实想想,你这样想也没错。”
“朕记得当初程氏刚刚嫁到武安侯府的时候,尚未说起过自己前头生的一双儿女,当时的侯府老夫人就率先开了口,表示自己是绝对不会接受程氏将小意和她弟弟给接过去的。”
“你是老夫人带大的,对小意和她弟弟有着本能的抗拒也是实属正常,你若实在不愿,朕绝对不会强迫于你。”
顾安只觉得皇帝此番言论极是没头没脑,他什么时候说他不愿意了?
他祖母都故去好几年了,顾家的家事,皇上是怎么知道的?
“皇上误会微臣了。”顾安道。
皇帝于是又道:“千万别勉强自己。”
顾安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朕瞧你脸色不太好看,瞧着果真是不喜朕封小意的弟弟做侯爷的,罢了罢了,你下去吧,朕让旁人做这件事。
顾安:“......”
顾安面无表情的下去了。
他大抵意识到皇帝为什么要那般说了,皇帝是故意说给姜意听的。
堂堂九五至尊,竟用这般下作的手段,真是让人不齿!
那姜意会误会吗?
与顾安心中的愤懑不同,裴思量却是十分高兴的。
他一张脸素来清冷,从无笑意,眼下却染上了几分明显的笑意。
李公公是看着皇帝长大的,见他高兴,他心里也觉得高兴,只看了一眼顾安的背影说:“这顾小大人,似乎对咱们娘娘有些心思。”
他方才在一旁看的真切,顾大人听着皇上和娘娘的动静,双拳握得死紧。
一般人只会觉得尴尬而已。
在联想到皇帝对顾安的态度,李公公觉得自己顿悟了。
裴思量却道:“不怕他没心思,就怕他心思太浅。”
武安侯私下里的那些小动作,他是看在眼里的。
君王之榻,岂容他人酣睡?
武安侯握着兵权不放,又公然出入太后的寝宫,他的心思就差摆在脸上了。
他是容不下武安侯的,别说武安侯的儿子了。
裴思量垂下眼帘,眸中尽数是杀意。
批了些奏折,裴思量复去到寝宫里的时候,姜意正躺在榻间,一张小脸埋在被子里,听见动静,她抬头幽幽看了一眼他。
裴思量加快了步子,他坐在榻边,大掌抚上她的头,在她的脖颈间流连。
“怎的了,小意方才看上去跟春归怨妇一般,朕自觉努力,竟还没满足得了小意。”
姜意扭头,咬在他的手上。
她呼吸清凉,牙齿小巧,落在皇帝的手背上,留下一小串牙印,看上去十分可爱。
裴思量本就深沉的眸子又深了几分。
“牙痒痒了?让朕瞧瞧。”
他食指探入她的唇中,细细打转。
姜意这次没有心软,狠狠咬了他一口。
裴思量吃痛,自然便退了出来。
“真生气了?”
“皇上还说呢,明知道外头有人,却还让臣妾丢人。”
“臣妾的人都被你给丢完了!”
她脸色绯红,明显是气的。
裴思量却笑了,“没事,没人敢笑话你。”
“你不是在笑我吗?”
“我不理你了!”
姜意背过身去,露出小巧的后脑勺,裴思量觉得姜意的后脑勺都这般可爱。
他心念一转,褪下靴子,复上了榻,睡在了姜意的对面,将姜意一把揽在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头上,呼吸明显加重了几分,他说:“小意,朕又想要你了。”
姜意:“这是白天。”
“方才也是白天。”他一副摆烂的样子。
“您是想做昏君吗?”姜意挪揄他,“我听闻您从前可是最勤政不过的。”
那时候的裴思量可谓是将一腔心思都放在了政事上,再无其他。
他是被先帝带大的,打从他十岁那年,先帝就会带着他处理政事了。
“从前不是没有你吗,如今有了你,朕做昏君也无妨。”
他又说:“朕是为你而生的。”
他去磨蹭姜意的小脸,姜意还生气着,本不想理会他,可他实在太会磨人了。
而且她不得不承认,皇帝方才那句话,确实很让她心动呀。
他说他是为她而生的。
虽然这话有些夸张,但她心里还是觉得甜。
皇帝是第一个对她这般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
她说:“裴哥哥,我好喜欢你,比昨天还要多的喜欢。”
“小意的喜欢,朕都能吃得下,再多点也没事。”他越发受到了鼓舞。
耳鬓厮磨间,便又是几日晨光。
封姜元为承恩侯的圣旨已经颁发了下来,皇帝也为姜元选好了宅院,离皇城甚远,是一等一的好地方。
接姜元出武安侯府的那一日里,姜意也过去了。
所有人都羡慕嫉妒姜元,分明是一个痴儿,却有这般幸运,只因姐姐得了宠,就能一跃为侯。
但姜元自己是不太明白的,他只知自己换了个地方住,这里没有武安侯,也没有他的生母,让他觉得十分自在。
他很高兴,裴思量让他唤“姐夫”,他便乖乖的唤了,还唤了许多遍。
他陪这个小舅子玩了一会儿,离开的时候,姜元就对自己很不舍了。
裴思量觉得,这个小舅子可谓是很有眼力见了。
随即便又赏赐了姜元一些东西。
回到宫里的时候,已是极晚了,程氏也被带到了姜意的面前。
程氏从前尚算风韵犹存,只她在侯府里很是吃了些苦头,如今瞧着就比从前衰老许多。
程氏也不再有从前的盛气凌人,她跪在自己跟前朝自己磕头,求她饶她一命,模样要多卑微有多卑微。
姜意只觉得面前一切何其讽刺。
她从小的时候,府中人便日日在她跟前说起程氏的一些事,言辞之间带着十足十的鄙夷,顺带说句“有其母必有其女”,说她将来少不得跟她母亲一样。
她模样又有几分像程氏,父亲没少因为这些打她。
几乎每个人都会告诉她,程氏是她母亲,她母亲又背叛了她父亲,跟人跑了。
她那时其实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但她知道,程氏是她母亲,而那些话不是好话。
父亲待她不好,有了继母后更是苛待她和弟弟。
她那时候想,若是母亲在,是不是会不一样?
她见过继母对带过来的继姐是何等的温柔,也见过旁人家的母亲对自己小孩如何宠溺。
只她没有,自然享受不到这份温柔。
因为没有见过,所以她幻想过很多次,自己母亲是如何待自己的。
分管他人口中母亲如何不堪,年幼的姜意对这个未曾谋面的母亲曾经抱有很大的希望。
她只是不在,不是不爱自己。
若她在的话,一切就都会不一样。
也是这份幻想,支撑她在姜家度过那许多年。
十一岁那年,府中唯一待自己好的祖母去世,继母更加变本加厉,甚至想将她许配给一个年逾半百,有十几房妾室的伯爷做小妾。
她那时虽然懵懂,却还是知道嫁人是什么,小妾又是什么。
继母将她带到那个伯爷面前,那个伯爷生的十分丑陋,看上去就十分可怕。
她努力睁开继母的手,疯了一般的往外跑,生怕被人追到。
她来到了武安侯府门前。
她从前在旁人口中知晓程氏在武安侯府时,就曾偷偷的来过几回。
有幸曾远远的瞧见过几回程氏。
她的母亲是极好看的,对顾袅袅也是极温柔的。
她想,这样温柔的母亲也是她的,心中便更多了几分期盼。
可那时她看着衣着破烂的自己,还是不敢与之上前见面。
她怕程氏会嫌弃自己。
只这一回她怕极了,便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冲到了程氏的面前,颤颤巍巍的喊她“娘”。
程氏却早已不认得她了,她挥开了她的手,眼中的嫌恶显而易见,她说:“哪里来的叫花子,赶紧赶出去。”
她被自己的生身母亲赶了出去。
她那时候其实还抱有一丝希望的,觉得程氏只是没认出来她。
但她也不敢去到程氏面前了。
直到后来,程氏为了顾袅袅找到她,将她和弟弟接到了武安侯府。
初时她并不知道程氏的用意,她那时只知道母亲来找自己,便觉母亲心中还是有自己的,她想,自己也是有亲人疼爱的。
后来,程氏打破了她的幻想。
但程氏话说得极漂亮,她在她面前装可怜,说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无奈,都是因为有她和弟弟这两个孩子,才让武安侯府对她成见颇深。
那时她见到的人极少,遇到的事也极少,所以她竟信了程氏的说辞,甚至因此内疚,从而应下替顾袅袅生孩子这件事。
她天真的以为,只要她替顾袅袅生下孩子,就会让母亲开心,母亲也会更爱她。
后来她知道,爱从来不是靠卑微的没有原则的让步就能获得的。
祈求他人的爱,不如爱自己。
重生后,她在心中将程氏彻底摒除,她不再期冀“母亲”,对程氏,她抱有满满的恨意。
她等这一天等了许久。
而当这一天到来时,她的心中确确实实是畅快的。
忍让不能让人快乐,看到自己所恨的人匍匐在自己脚下,像一条狗一样摇尾乞怜才能让人快乐。
姜意冷眼看着程氏,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是乞丐吗,要这般求人?”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模样,很像一条狗。”
带着刺骨冷意的话就这样从姜意口中说了出来,她眼中是积年不曾融化的寒冰。
她来到程氏的面前,漂亮的鞋子踩到程氏的手上,一点一点碾磨。
“痛吗?”她问,“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