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六帮凶

    八十五唬人（上）

    急救推车上一闪即过的那身警服被剪得稀烂，模糊翻绽的皮肉骨骼半遮半掩地粘黏在溻透了黯红色的警服之下，一簇又一簇的腥红色血花，就这么顺着扶手栏杆和推车床垫，滴滴答答地砸落在通往急诊手术室的走廊地面。

    江陌盯着推车上那张笼着一团青灰死气的脸了了半天，先没太敢确认那人就是平日几乎驻扎在中心医院，时刻冲在院内纠纷调解第一线的吴警官，直等到管片儿派出所的所长带着一众院方领导乌泱泱地从急诊大厅涌过来，江陌才皱着眉头脸色一白，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个寒颤。

    她起先不太想让邵桀也被迫沉浸在这一团血淋淋里面，试图把人推回处置室未果，抬头却正循着他的视线看见了正心急火燎地掸抹着白大褂领口疾步掠过她身前的邵为安，然后眼瞧着邵主任意外地缓了半步，沉重地看了邵桀和她一眼。

    江陌其实没太看懂邵主任眼神里那丁点儿恍惚即逝的为难，倒是邵桀瞬时间就憋起一把子力气，只略显生分地冲着邵为安点头当是招呼，转而猛地攥住江陌的胳膊，生拖硬拽着把人捞在自己的身后面。

    “……？”江陌略微抬起眉毛，本来稀里糊涂的脑子像是被醍醐一浇，她栽歪着身子目送着没闲工夫跟他们两个招呼扯皮的邵主任快步消失在走廊尽头，然后掀抬起视线看向邵桀嚼紧了后槽牙绷得紧巴巴的侧脸，拍了拍他的胳膊，抿着嘴唇绕过了跟邵主任碰的这一面，极轻地提了几句模棱两可：“中心医院之前吵架医闹的事儿都是吴警官在管，这儿又是定点，带嫌疑人来医院的时候经常能打上照面，挺熟的，就是看见他这么躺着进医院……有点儿意外——”

    江陌大概猜得出邵桀写了满脸的凝重由何而来，毕竟但凡把自己摆搁在警察家属的位置上，眼瞧着这血糊连天的情状也很难做到无动于衷地扭头释怀，她迎着邵桀的视线勉强笑了一下，轻声细语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就没头没脑地绕过来一张熟脸：“诶？江警官？你怎么——啊……抓人受伤了？”

    平日里执勤都跟王嘉皓出双入对的邹睿先冲着江陌敬了个礼，挎着身边儿还战战兢兢哭鸡鸟嚎得腿软的中年男人钻进等待处理的处置室里面，掀起眼皮先拿审度嫌疑人的目光扫量了邵桀几眼，然后在确认这是个细高挑的鹌鹑之后略略颔首，又探着身子往走廊尽头的急诊手术室方向张望了半天，无奈地在扒着他不撒手的中年男人手上拍了两拍。

    “刚在救护车上大夫不是也说了吗？吴警官是外伤重了一点，但你车速不快，刹车也算及时，正常处理事故流程，这意外情况毕竟谁都不愿意看见……你先稍等，车玻璃划的外伤处理一下我在安排你后续跟家属那边协商碰面。”

    邹睿劝不动这意外肇事的司机大哥，好不容易才把人从他肩膀上摘下来，在听见江警官抬手介绍了一下身边那位细高挑的鹌鹑姓甚名谁是她男朋友的一瞬有点儿惊讶地张了下嘴，然后觑着邵桀脸上那一丝一缕挡不住的欣喜挑了下眉，抱歉地冲他投去一瞥：“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是江警官带嫌疑人来医院。”

    江陌一时失笑地摆手，“吴警官这事故什么情况？你今天没跟王嘉皓一起执勤？”

    “没有，我们俩正好到点儿交接班，王嘉皓说要给他哥送什么东西就绕了一段，我是正好往支队返，路过医院这片儿，看见事故科挪不开人，帮忙把开车的司机送医院来检查看看。”

    邹睿稍微压了点儿声音，努嘴示意了一下还在惊魂未定自我埋怨的司机大哥，唏嘘地沉了声轻叹，“刚路面监控和行车记录仪都确认了一下，这事故属实有点儿寸……我听被留在路边了解情况的那个小辅警说，好像是中心医院斜对过那个小区，有几个大爷大妈举报说有个挺大的流浪狗出没，怕咬人，吴警官就带人去看一眼什么情况，结果刚找见那只大狗自己蓄的窝，就看见狗窝里藏了一个小男孩儿。”

    江陌一怔：“狗窝里藏了个孩子？”

    “可不是么，活蹦乱跳的……但那孩子吧，不知道是走失之后怕人还是什么情况，反正看见有人蹲在狗窝门口就要跑，怎么拦都不行，这不就不管不顾地冲马路上头去了……”

    “吴警官这都是为了护着那个孩子……内伤我们看不太懂，外伤肯定挺严重……那小孩倒没什么事儿，刚才先一步送到的急诊，不过是所里派女警陪同的，我也不太清楚检没检查完——”邹睿唉声叹了口气，蹙着眉头想起了刚才亲眼目睹的事故场面。他整日泡在车水马龙里的耳朵没江陌敏感，扬起下颏依着她忽然扭向处置室门外的视线一眺，这才觑见啜泣得满脸眼泪的吴警官妻子，这会儿正强装镇静地被派出所的同事搀扶着走了过来，眼神有点儿无措地跟他们两个撞在一块，怔然片刻，礼貌又温和地眨了眨眼。

    邹睿心烦意乱地搓了把脸。他这一时半刻叹了不知道多少口气，感慨的话刚到嘴边，就听见一旁的邵桀对那位兀自哭得没了声儿的司机大哥递了一句慌张的关切，转头觑见他八成是呼吸碱中毒似的两只手都抽搐在一块儿，紧忙招呼了江陌一声就把人扛出处置室，囫囵着捞了把轮椅就扭送去了护士站台前。

    江陌一心二用地挥手送人，目光却还停留在步履缓慢的吴警官妻子背后，直楞楞地看了她半天——江陌忽地就开始惦记起刚才邵为安脸上一晃而过的复杂纠结，转而回身看向邵桀那张还在默默地跟自己较劲的脸，没来由地开始心惊胆颤。

    她倒不是害怕执勤任务当中不可预料的伤故，只是蓦地觉得她这个职业对于邵桀来说未免太过残忍，倘若有朝一日当真把什么生死抉择的两难砸在他的身上……不知道这张也称得上是万人着迷的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悲切艰难。

    “如果是我……”

    “呸呸呸！”

    邵桀精准预判到了江陌即将脱口而出的试探，几不作疑地截口拦住她有些刻意地丢给他的为难，喉咙一哽，伸手捏住了江警官没受磕碰的那一侧脸蛋：“不知道好的不灵坏的灵吗？什么话都敢问？再问我可就真哭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