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生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他尽管知道克里斯蒂口中的秘密必然是隐秘至极的秘辛,可是这样关于易岚山的过往,尤其是涉及到这样劲爆的隐私,葛生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听这段话。
即使说自己与小九现在和易岚山是不错的同盟关系,按照克里斯蒂的话说,就是在精心侍弄自己所挑选的幼苗,但是假如这样的过去被易岚山知道,葛生都不敢确保自己会不会被山主大人杀人灭口。
“他不会的。”克里斯蒂笑眯眯的回答道。
“这确实是他不愿为人所知的过往,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会对知道这些的人做什么。因为他隐去这些过往的最大目的,就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困扰,而不是羞于面对自己的过去。”克里斯蒂平静说道:“那虽然是屈辱而可悲的过去,可同样是自己所经历的过去,易岚山并不会否认或者掩盖这些,只要你不是试图用这个秘密来威胁他,或者干脆将其散播到世间来抹黑那位山主大人,他并不介意你知道什么,就像我从来不介意自己是近亲通婚而诞生的产物一样。”
葛生看了看克里斯蒂,有些好奇:“既然是那么久远的事情,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克里斯蒂没有笑:“我是阿赖耶识啊。”
然后克里斯蒂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开口:“所以,虽然史黛拉与诺克特是名义上的反叛者,但是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人确实易岚山,这个计划从易岚山进入叶夜学院就开始酝酿,直到他最终接触到史黛拉才终于进入了实行阶段,而之后的一切,包括引诱史黛拉与诺克特彻底反叛,为他们提供进阶天境所需要的一切支持,都不过是这个覆灭克劳夫特家族的提前布置罢了。”
“也便是说,从我了解到他的存在之后,就明白了我真正的敌人是谁。”
“以及,我绝对不允许他想要做的事情实现,即使说他所选中的执行者是我的亲生父母。”
葛生看着神情专注而悲伤的少女,不由开口:“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允许克劳夫特这个家族消失。”克里斯蒂望了望天空,平静说道:“那些曾经的族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阿赖耶识在绝望中祈盼了数十年,却最终迎来了族灭的命运,而他们另一种形式的继承者克劳夫特家族,最终因为道格拉斯的出现而选择那样的方式,用数十代人牺牲,数百年的时光流逝,来制造所谓的阿赖耶识,无论我是否认同他们所选择的手段,也无论我是否喜欢那位曾经强大而睿智但却最终因偏执走向疯狂的先祖,但是,有一点是我出生以来就肩负的使命,也是我唯一无法推脱的事情。”
“我虽然无法重现耶识族,更没有意愿将克劳夫特家族推向第八隐族的地位,但是在我的有生之年,我必须要护佑我的族人,可以骄傲自由地生活在这片大地上,这是他们的先辈付出无数牺牲所换取来的东西,唯有这一点,我责无旁贷。”
“然而完成这一切的前提,便是克劳夫特还以家族的形式存在。”
“而易岚山所想的,我的父母所做的,却是彻底摧毁克劳夫特家族,屠杀一半以上的族人,剩余的一半也不会以家族的形式而存在,克劳夫特家族不仅之前从未在人类的历史上出现,之后也会彻底消散,不会留下一丝的涟漪。”
“这是我唯独无法允许的事情,为了阻止他们,我也愿意付出一些哪怕自己也难以承担的代价。”
比如孤家寡人,比如众叛亲离,比如畏惧世界,比如舍弃心脏。
葛生莫名望了望天空,然后呼出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我很想抱住你。”
少年就这样平淡说出这句侵略性的台词,克里斯蒂不由愣住了,然后笑了笑:“那就来啊。”
葛生摇了摇头:“你还在圈子里啊。”
在克里斯蒂叙说这一切的时候,葛生只是越来越感到这个天才横溢到空前绝后的少女,她那段过往中无处不在的孤单与恐惧。
她在与整个家族隐秘地对抗,积蓄着自己的力量,只为了能够在最后一刻,可以力挽狂澜,挽救这个虽然她一直恐惧,但是始终愿意守护一生的家族。
那样的孤单与寂寞的感觉,与而今这位骄傲而强大,甚至说气场洋溢犹如女皇陛下的少女相比,那之间的反差只会让他越发怜惜眼前的女孩。
克里斯蒂看着葛生沉思的脸,不由咯咯笑出声来,然后轻快地开口,慢慢道出了一声谢谢。
然后,少女看向葛生:“接下来就是第二个秘密了,和你相关的一个秘密。”
“那就是,侠究竟是什么人。”
葛生的全身骤然绷紧。
“我之前告诉过你,侠在成圣之前,是这个世界屈指可数的大人物,克劳夫特家族也不过是他手中的一张底牌,直到他成圣之后放弃对克劳夫特的控制,家族依然对他忠心耿耿,这一方面自然是他与道格拉斯本人那与其说是上下级,倒更不如说是挚友的关系,而另一方面,也隐含了侠的真实身份。”
“我说过,克劳夫特家族是那一族豢养的宠物,可是最终宠物却被释放出来,并且在商业联邦这个无主之地野蛮的生长,最终成为了控制整个商业联邦的庞然大物,那么,作为释放克劳夫特家族关键人物的侠,又究竟是谁呢?”
“你能告诉我吗?”
克里斯蒂轻轻卖了个关子。
葛生内心不由浮现出了那个名字。
既然隐族也可以是皇族,那么,圣人为什么不会是那个人呢。
葛生看着克里斯蒂,口中慢慢说出了那个禁忌而强大的名字。
“初始大帝?”
克里斯蒂看着葛生的反应,脸上的神情没有些许的变化,她轻轻侧头,笑了笑。
“很抱歉,猜错了呢。”
看着葛生答错问题的失落神情,克里斯蒂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微妙笑容,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动:“我说过的,克劳夫特家族是侠手中隐藏最深的底牌,如果侠真的是初始大帝,他又何必隐藏克劳夫特家族的存在呢?所谓底牌,便是用来绝地翻盘的利器。”
“侠,初始大帝第二十四子,前炽焰军团团长,斯特帝国四大亲王之首,征服者,曦尘元帅。”
克里斯蒂缓缓说出了这样的一串名词。
葛生惊呆了。
“他,他不是死了吗?”
任何一个读过古代史的人,都不会忘掉曦尘这个名字。
如果说初始大帝是斯特帝国最高大的那尊神像,那么曦尘则是冲在最前方的骑士。
他亲手开拓了大斯特帝国那如今想来都有些梦幻的疆土。
那是一个囊括如今整个斯特帝国,大半个兰叶帝国外加一半奥斯帝国,整个商业联邦的辽阔帝国,从人类有史书记载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恢弘的大帝国出现,那个斯特帝国,不仅空前,而且绝后。
所向披靡号称不败神话的炽焰军团便长期由他直接统率,作为初始大帝最为信赖也最为倚重的儿子,自第三次西征开始,他都是整个西征军团的总指挥,一切调度都由他一人决断,所以曾有人形容他就像一只最凶猛而忠诚的猎犬,初始大帝遥遥指向哪里,他便会在不久之后带着那里的的地图从容归来复命。
然而这一切,都在初始大帝病逝于最后一次西征途中戛然而止。
他作为初始大帝驾崩之后远征军的最高负责人,下令秘不发丧,全军仓促退出了那原本试图征服迁都后青翼帝国的战争,带着初始大帝的灵柩归国安葬。
然而这一切,只是闹剧的开始。
就像所有人知道的那样,百王之战随即展开,为了争夺那空下来的荆棘王座,初始大帝的众多子孙,都纷纷投入进了那场没有休止的血肉磨盘之中,而原本作为最有机会登临帝位的曦尘,则在百王之战中出乎意料地很快败下阵来,他本人被公开处刑,以此作为交换,他的妻子得以安然生活下去。
至于为何在西征之中威望最高,军功最盛的曦尘元帅为何会在百王之战之中那么快输的一败涂地,这一直都是史家所研究争论的一个焦点,而目前最主流的观点是认为,由于曦尘长期保持着的骑士精神,让他在无所不用其极的帝国内战中无法充分施展才能,由于可能的亲族要挟,让他最终不得不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家人的平安。
“然而历史让我们看到的,永远是他们想让我们看到的一部分。”
克里斯蒂平静说道:“曦尘乃是百战元帅,亲族内战再如何冷血残酷,终究不过是战争的一部分,他之所以放弃争夺帝位,更多的,是对战争的困倦,对战争意义的求索。”
“我在拿到克劳夫特家主之位后,得以去和那位圣人相见,在那次会面中,我便询问了他这个问题,他的回答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天下苍生。”
“其实,在很长一段时期里,曦尘都是对帝位抱有觊觎之心的,初始大帝尚在的岁月里,荆棘王座的主人自然不做第二人想,可是初始大帝终究也是会死的,毕竟他只是曾经的圣人,并且成圣的时光极其短暂,那么初始大帝死后,谁能继承帝位,如何可以继承帝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曦尘所考虑的问题。”
“克劳夫特家族也是因此而存在。”
“因为曦尘常年征战在外,他对斯特本土的控制力是远远不如那些长期盘踞在那里的兄弟们,所以,必须借助外在的力量,而处在西政军必经之路的商业联邦的土地,便是一处极好的支点,所以他以公务将整个克劳夫特家族解放,并且任其在商业联邦发展,便是为自己之后的帝位之争,先埋下一张最有把握的底牌。”
“然而,当一切正如他所预想的那样进行的时候,初始大帝死去,天下大乱,百王并起,这个时候他只需要振臂一呼,统率他那自从初始大帝死后就只服从他一人的炽焰军团,配合已经根深蒂固的克劳夫特家族,凭借他的才能与威望,将那百余叛王一一剪除不过是举手之劳,唯一所忧虑者唯有时间罢了。”
“但却偏偏这个时候,这个曾经挥师西征屠灭无数生灵的人屠元帅开始怀疑自己做出的这一切。”
“我无法估测那位圣人在成圣之前究竟有过怎样一场心路历程,然而我们所知道的,却不会有丝毫的虚假。”
“在公开的历史中,曦尘被当众处死,但是他的妻儿却被很好的保护了下来,因为这个原因,许多史家都认为这可能是曦尘与他的敌人完成的一笔交易。”
“而事实上,这笔交易很可能存在,只是内容却和史家们认为的不太一样。”
“在曦尘死后,炽焰军团彻底反叛,拥军自立,数百年间自成王国,不受任何人制约,连幻灭之刃也不翼而飞,而在百王之战终结数十年后,由于某种机缘巧合,曦尘的曾孙坐上了荆棘王座,他的结发妻子也随之成为了暗中‘统治’斯特帝国数百年的老妇人。”
“从这些事实中,我们可以推算出许多东西。”
“由于曦尘成圣之前自废了所有隐族血脉,所以在任何时候,我们都将他看为是人类的圣人,而并不是隐族的圣人,在之后的数百年间,他也从未在干涉过斯特皇族的任何事物,反而在人世间做了一些虽然隐秘但是意义深远的事情,不过即使如此,斯特皇族依然因为这位曾经属于他们的圣人,做了许多近乎谄媚的改变,流淌着他身上血脉的斯特帝王是其一,那位地位尊崇的老妇人自然也是其一,只是当时光荏苒,现在的斯特皇族,恐怕知道侠曾经是他们族人的存在都已经屈指可数,只是那些曾经做过的事情,却已经深深烙印在了他们的身上。”
葛生静静聆听着,通过克里斯蒂的这些讲述,他终于明白了以前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比如庆历四年春体内那柄幻灭之刃的来历,比如他从哪里得到了炽焰军团的效忠,庆历四年春之所以能够成为斯特当今的帝王,恐怕和这位曾经的远祖现在的圣人对他的某些首肯脱不了干系,毕竟就葛生所知,庆历四年春才是侠所挑选的第一适格者,有希望成为侠真正传人的那个人。
克里斯蒂并没有理会葛生对于庆历四年春那些发散的联想,而是继续说道:“虽然侠在成圣之后,舍弃了之前作为曦尘存留在世间的一切因果,但是有些因果,并不是他愿意舍弃就会断掉的,他与那位老妇人千丝万缕的联系是这样,克劳夫特家族也是这样。”
“我的那位夏·让管家,便是曦尘留在克劳夫特家族最重要的一枚暗棋,一枚可以确保即使整个克劳夫特家族都反叛他,他也能够轻松重新控制家族的旗子。”
“只是在他成为侠之后,这枚棋子就被闲置了下来,只是估计这位圣人也没有想到,他的这枚棋子,竟然会在最后,成为整个棋局上最为重要的仲裁者。”
“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有勇气在最后出现在另外两方的面前。”
“取得夏·让管家信任的我,才有不死在这场内乱的把握与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