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润颔首,有了前两日的悲惨遭遇,邹润料定此时林冲已经对王伦彻底灰心丧气,此时不出手相助,更待何时?
别了那眼线,一行人结伴而行,直奔东山道的密林中。
时遇残雪初晴,日色明朗,埋伏在山道丛林中的林冲万念俱灰,正在苦苦思索下一步到底投何处而去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声响。
林冲陡然来了精神,他慌忙起身,透过树木间的缝隙去看,只见山道上有六人结伴而来。
这行人都是行路客人打扮,腰间明晃晃地各挎着一口腰刀,个个虎背熊腰,身材健壮,有着从军经验的林冲一眼看出,这六人手上都有着人命,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四人,身上隐约间还带着些许杀气。
慢慢地,这行人走得近了,林冲愈发看得清楚,他得出了结论。
“这六人绝非普通行人,其中走在最前头的那人,身材长大,长相奇异,五官之中隐隐有着一股贵气的年轻汉子必然为众人之首……惭愧!叵耐王伦那厮可恨,这行人与我无冤无仇,更兼为首几人还有些好汉气象,我如何能够坏他们性命?”
这也就是林冲,端的艺高人胆大,但凭邹润和三阮这副打扮,稍微有点江湖经验的人都不难看出,他们个个都是硬茬子,若无个六七十人马,等闲谁敢有上前撩拨的心思?也就是这豹子头,首先考虑的不是能不能动手,而是先问问自个的良心。
林冲正在踌躇间,突然发现这行人好巧不巧,在他藏身不远处立住了脚。
“却是作怪?这几人缘何不走了?莫不是逼着俺下手?”
林冲正在思索,考虑动手与否,邹润却面上一笑,转身正面这处密林,朗声道:
“林中的好汉,可否出来一见?”
“好机敏的汉子,居然看破了我的掩藏?此人须不是寻常人物,待我出去见他一见。”见自己被喝破行踪,林冲也不再躲藏,背上包裹,拿起兵器,跳出林子,仔细打量一遍众人后,不卑不亢地道:
“不知诸位是哪里来的好汉?愿通姓名。”
邹润同样观察林冲许久,只见这位在后世鼎鼎大名的豹子头,生的是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尺长短身材,端的是好汉模样。从邹润自身的角度去看,眼下林冲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上同时杂糅着武将和文臣两股截然不同的气质,并且眼神忧郁,目光深邃,仿佛能把对方的目光吸入进去一般。
“好一个豹子头,好一个林冲!”邹润发自内心地赞叹了一回,随后好以整暇地将身上的斗篷掀落,朝着林冲拱手说道:
“小可登州邹润,这厢拜揖,敢问好汉可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江湖人称豹子头林冲的便是?”
林冲闻言,心神一荡,可谓是先惊后疑。惊的是,邹润之名在他行走江湖的这段日子里,没少听过,江湖上都盛传这登州小秦王,虽然年纪轻轻,方才二十出头,但是为人慷慨仗义,专好结交天下好汉,最特别的是此人与其他绿林好汉多有不同。
别人行侠仗义和劫富济贫只是拿来当个噱头,实则是以此为借口,往自己腰包捞好处,可这个小秦王邹润却是实打实地这么干,专门跟残害百姓的财主大户与绿林败类过不去,且对待百姓极其友善,时常开仓放粮,散给钱财。
似此等好汉,便是林冲也打心底里钦佩,可他也心怀疑惑,于是便不由自主脱口而出道:
“原来是小秦王当面,恕林冲眼拙,多闻大名,久欲相见,无缘拜会尊颜,不期此厢得见,实乃林冲万幸……只是林冲与邹寨主素未谋面,为何甫一见面,便能喝破林冲名姓?还望赐教。”
邹润单刀直入,毫不隐瞒。
“说来不怕唐突,自江湖上流传林教头遭受陷害之事以来,邹某便倍加关注。无奈山高路远,音信受阻,邹某无以为力。后来探听得到,兄长一路朝梁山泊而来,邹润再难忍耐,故此不远千里,一路直奔登州,特来此地专候。想来上天有幸,怜我心诚,今日此时得见,足慰平生!”稍稍解释前后缘由后,邹润继续直抒胸臆。
“我观那梁山王伦行事言语,绝非好汉所为,我登云山虽是一方小寨,但邹润敢指天为誓,若得兄长上山,此后必不叫兄长受半分委屈!王伦猪狗一般的货色,识不得真好汉,我登云山上下却苦盼兄长久矣!”
邹润说着,便朝林冲深深一揖,不肯起身。
林冲大受震撼,邹润言语诚恳,神情郑重,想来所说所做都是发自肺腑。明明前一刻他还在为再投何人苦闷,眼下突然得见光明,林冲却又出乎意外地踌躇了。
也许是前番遭遇了太多的祸事,导致他从一个自信昂扬的武人,变得如今小心翼翼,自惭形愧。
又也许是刚刚遭受了梁山上的一轮刻骨铭心的屈辱,导致现在面对邹润的炽热眼神与一颗红心,他竟不知所措。
偌大一个汉子,站在路中间,讷讷无言,完全不知如何开口。这倒急坏了急性子的阮小七,他上前一步,朝着林冲大声道:
“林教头,俺们兄弟在梁山多有耳目,你在山上的苦事,俺们都尽知了!王伦那千刀砍,万刀杀的贼男女,竟敢如此辱你,端的叫人恨得牙痒痒!我家寨主所言无一句虚假,他顶风冒雪,千里而来,就是怕你投错了人!林教头,这鸟梁山,不上也罢!随俺们一道,去登州吧!”
阮小二阮小五亦上前各自劝道:“林教头,我家寨主其心甚诚,这几日听了你在梁山上的事时,怒发冲冠,恨得咬破牙关,直欲上山砍杀了那甚么白衣秀士王伦,无奈此番自登州而来,未能多带人手,我兄弟三人只好苦苦劝下……”
“就是,今日我家寨主三更就起身,得知你到了这东山道上,早饭都未用,马不停蹄便朝这厢赶来。不是我阮小五肚量小,便是我家寨主邀请我兄弟三人入伙时,也未见得如此煞费苦心。量他一个八百里的水泊子,如何能安得下你这条真龙?我登州有无边大海,自能让林教头你一展胸襟抱负!”
“林教头!”
“林教头!”
“林教头!”
三阮和另外两名伴当,各诉衷肠,最后前千言万语都汇成了一句句满含真情的“林教头”!
如此真情,如此厚谊,让原本冷了心肝肠肺的钢浇铁铸般的汉子轰然落泪,一颗颗滚烫的泪珠从面庞滑落,林冲失手撇了刀枪,丢下包裹,在雪地里拜倒当场,哽咽地说道:
“林冲再拜邹润寨主麾下,愿为一小卒,望乞收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