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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解珍解宝
    世上有人笑,就会有人哭。

    这场皆大欢喜的交易背后,隐藏着的是王孔目那颗被深深伤痛的心。

    有道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一心攀附上官的王正就像擦屁股纸一样,哦不,在宋代这玩意叫厕筹,被利用完了后立刻就被老奸巨猾的王师中当做了弃子。

    王正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知州衙门,他一生以揣摩人心,算计他人为豪,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王正也有机关算尽的一天。

    王师中貌似狡猾贪婪,但自身还是很有斤两的,宦海沉浮,两国为官,一身权谋手段绝非区区一介吏员的王正所能看透。

    王正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从一开始他其实就是王师中准备清算的对象之一。杀鸡儆猴,孙立至少还是只鸡,可王正连鸡都算不上。

    宋代的州县官是流官,但是吏员大多是本地人,这些州县官的任期一般三年为一任,有的甚至一年乃至数月就迁走,而胥吏则长期在职,对各项事务了如指掌,加上吏员很难升迁调动,长年累月下来,渐渐就有了实权。

    北宋末期,全国普遍浮现一种怪象,在很多州县,如果官员手段不够强硬或者任期太短或者实务能力太差,为了做出政绩升迁或者任期内不出事故,就不可避免的要向本地胥吏低头,以谋求得到他们的支持,故此大权旁落。

    只有极少数的精英级别的官员,既能从科举这条千军万马抢行的独木桥上,靠着熟读四书五经出头人地,然后当上官后,还能迅速掌握各种从政技能,压服胥吏,做出成绩。

    这种官员,往往要么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贪官,要么是名垂青史的治世之能臣。

    而王师中,自然是前者。

    所以,如果说胆敢插手私盐的军官只需要加以打击,那么欺上瞒下、损公肥私、胆大包天的胥吏则必须痛下杀手。

    孔目一职,身为一州之中屈指可数,且掌握实权的高级吏职,王师中必须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他要亲自物色和提拔一个可以掌控的人选。

    王师中是一个贪官,但却不是一个普通的、单纯为了捞钱的贪官。身为弃辽奔宋的叛臣,他已经没有退路,他之所以还能拥有不下于在辽国的地位和权势,原因就是他现在背负着联金灭辽的使命。

    在登州担任知州,重启海路,绕过辽国和高丽,从海路联系上如日方升的金国,这才是他存身立足的价值所在,这是宋徽宗本人当面给他交代,所以他必须完成这一使命。故此,他拼了命地捞钱和抓权,为的就是给探寻海路做铺垫。

    其他辜负皇命的普通官员顶多被撤职,而他绝对会被当成弃子。

    弃子的下场只有死。

    王正就是弃子,当他知道知州下令放出解珍解宝后,他就意识到自己死期不远了。

    果然,王正前脚回到家中,后脚一队士卒就将他位于登州城东西角的宅院围了个密不透风。

    带队者正是刚刚拜在知州门下的孙立。

    “知州相公有令,州衙孔目王正干犯国法,贪污钱粮,制造冤狱,现免去其一应职役,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孙立板着面皮,大声宣布王正的罪行,随后将手一挥,一队由厢军和州衙差役组成的抄家小分队争先恐后地涌进宅院。

    院子里立刻响起了乒乒乓乓的打砸声和声严厉色的呵斥声,偶尔还夹杂着几声女眷激烈且短促的尖叫。孙立闭上眼睛,默默倾听着这些动静,慢慢地,嘴角勾勒起一丝微笑。

    他抬步进院,两名士兵紧随其后,并立刻掩上院子大门。

    不多时,院子大门重新打开,胸前衣襟上沾染了一串血迹的孙立面无表情地走将出来,对着门前围绕着一大圈前来看热闹的人群淡淡地宣布:

    “罪吏王正,抗拒官府,持械拒捕,已被就地斩杀!”

    绿林之中有投名状之说,官场上也不能免俗,杀了王正的孙立并不在此停留,而是将一屋财货留给了知州的心腹之人打包处理。

    他带着已经捞了一部分油水的士兵继续赶赴下一个地方。

    破家的知县,灭门的知州。知州相公要整顿吏治,掌控权力,压服全州,区区一颗孔目的头颅济得什么事?

    他孙立,就是王师中灭门的利刃,平日里作威作福,不断排挤他的那些自诩为本地人的胥吏官员,将在孙立尚在滴血的长刀下,瑟瑟发抖。

    与此同时,登州城外官道边的亭舍里。

    铁叫子乐和赶着驴车,将伤痕累累的解珍解宝从大牢一路送到这里。

    驴车刚一停住,早就等待许久的顾大嫂就迫不及待地扒住车厢栏板,看着倒卧在稻草中的两个弟弟,悲从中来,泪如泉涌。

    “天杀的王正!天杀的毛太公!天杀的包节级!老娘誓不与他们干休!”

    顾大嫂抚摸着解珍血迹淋淋的后背,看着解宝失血过多而苍白失色的面颊,咬牙切齿,浑身不住地颤抖。

    孙新心疼地搂住自家夫人,无比揪心地发狠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赌咒发誓完毕,孙新扭头看向亭舍里站立的邹润,悲愤不已。

    “恳请寨主借几十个小喽啰与我,我愿亲自带人去杀尽毛太公满门!所得钱粮,分文不取,全数献与山寨,亦做见面之礼!”

    原来就在和孙立分道扬镳之后,邹渊和邓飞赶回山寨,坐镇后方,邹润和杨林则留下等待后续结果。孙新夫妇则当即表示要投入登云山,只是因为挂念解珍解宝安危,他们还未正式回山寨接受喽啰们的参拜,一直滞留在十里牌酒店。

    “哥哥哪里的话,既入了登云寨,便是一家人,解珍解宝兄弟的仇怨就是山寨的仇怨,也是我邹润的仇怨,岂有让哥哥一人去报仇之理?借兵这等见外之语,也休要再提。”

    邹润走下亭舍,一边安抚孙新夫妇,一边对身后的杨林道:

    “劳烦杨林哥哥回山一趟,一来是护送解珍解宝上山休病养伤,记住,要用最好的药品。二来是传我的命令,点步军喽啰一百人,骑军喽啰二十人,下山待命,我要亲自带人去毛太公处问罪报仇!”

    杨林连忙抱拳应是,他知道事情紧急,所以立刻点了两个随从,就欲翻身上马。

    而听到了毛太公和报仇字样的解珍解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挣扎着从车厢里坐起,顶着一身糜烂的血肉,坚持对邹润大礼参拜,咬牙说道:

    “此番蒙邹寨主倾力搭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解珍(解宝)情愿拜在邹寨主麾下,听候寨主哥哥差遣!只是此番去毛太公处,须得带上我兄弟二人!我兄弟要亲手砍下那老贼的头颅,方消我等心头之恨!”

    原本登云山中的诸位头领,邹润的年纪最小,才二十四岁,所以即便他身为寨主,却对杨林邓飞等人坚持以哥哥相称,而解珍解宝才刚刚二十出头,从今以后,邹润终于也要被人叫一声哥哥了。

    看着解珍解宝那咬牙切齿的模样,邹润不由得感慨,这就是命啊,他以为自己不主动去招揽这两个年少淳朴的山间猎户,这二人就不会走上原本的轨迹。

    但是命运就是这么玄妙,处处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虽然百般避让,但还是因为老虎这个由头,引发了这对老实本分的兄弟的大转变。

    两个原本只知道打猎的两个年轻猎户,经此一遭,性格猛地变得嗜血,张口闭口就要杀人性命,取人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