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路不好走,江枝早有心理准备,可真正踏上才知道自己想简单了。
这里的山不是土山,而是石山,所谓的路就是石缝间的排水沟,又窄又不平。
被雨水冲刷过的尖石顶得脚底疼,而且碎石还会在脚下打滚,一步没有踏实,人就跟着碎石滚下山去。
徐二瑞从小就在这山上来去,每天打柴健步如飞,这对他来说没有难度。
好在江枝现代时也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在“村村通”没有到达的地方,一样需要翻山越岭走路。
而且原身也是个干活麻利的农妇。
她只是稍微适应一下步伐,同样背着东西就跟上前面徐二瑞。
靠近村子的山脚经常被人砍树当柴烧,此时光秃秃只留下尚未发芽的树桩和焦黄枯草。
随着山势渐渐爬高,小路两边有了杂树,石缝里潺潺山泉水时隐时现,水边甚至还有淡淡的绿色,那些都是等着春日招呼的草芽儿。
网图
这简直就是现代人花钱徒步旅行的天堂,江枝却累得想骂娘。
穿行在高大的青冈树下,一路停停走走,终于到了自家的炭棚,是在一片斜坡青岗林里勉强垒出来的平地,大概十来个平方。
网图,大概就是这样的
徐家村的人还是算纯良,两年没有用过棚子还在。
木棒为墙,树皮为顶,看着有盖,实则漏雨,看着有墙,实则漏风。
江枝刚进去,就被闷了一脸的蛛丝。
徐二瑞将自己的背篓放进棚里,又将江枝的也放好,这才扯了衣袖擦汗。
江枝喘着气环视这个避难所,因为是堆炭,地面黑黝黝一层一层炭灰土,角落里还堆放着一些碎炭渣。
这些是以前无法卖钱的废品,只能丢弃不要,但对现在已经逃难的人来说,就是好东西。
徐二瑞见娘对这些炭渣感兴趣,就指着棚后道:“后面还有废炭,我们以前倒出去的。”
“嗯,地上铲干净垫上新土,再把棚子重新修补一下。”江枝快速安排下去,又重新将周围查看过。
木棚没有倒塌,这就省了许多事,那几根柱子也能凑合着用,只需要换一个棚顶。
让她最满意的是炭棚旁边就有一眼山泉。
虽然不大,细细的水线聚起一方水塘,水色透亮,只是里面浸泡着落叶,看上去乱七八糟的。
两人说要收拾炭棚,休息一会马上就动手。
江枝用带来的锄头铲土,徐二瑞则用柴刀砍棚子旁边生长的藤条和荆棘丛。
忙忙碌碌干了一个时辰,中间还就着山泉吃了半个杂粮饼,两人终于是将炭棚清理干净。
旧土和荆棘落叶堆放到青岗树林里,炭棚这边铺上黄褐色新土,看上去就赏心悦目。
江枝也是第一次感觉到心情舒畅。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变暗,需要赶紧下山回家了。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其实下山在某种意义上是更容易。
两人的背篓已经空了,除迈出第一步是主动的,余下的路程几乎就是身不由己、连爬带滚的小跑。
上山要两小时,下山只用三十分钟,站在家门口,江枝的腿还在打颤。
原身虽然已经当奶奶,其实年纪也才三十多岁,搁在现代还是妥妥的青壮年,要不然这番折腾就得累趴下。
晚上,儿媳巧云取出一口砂锅,熬了一锅红薯杂粮糊糊。
白天打翻的桌子板凳摆放好,巧云先给婆婆从锅底盛上一碗干的,然后给丈夫徐二瑞盛一大碗稠的,最后剩下一点锅边糊糊,再用清水刷刷就是她自己的。
豆大的油灯下,屋里明明有三个人,只少了一个聂繁天却死一般寂静,没有人说话。
江枝看着自己面前粗陶碗里黑糊糊的粥,还有桌子中间那一碗被巧云特意切得细细的泡菜,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
这种饭菜她一点都不陌生,小时候也这样吃着长大。
尤其是这种泡萝卜缨子,口感就是千百年味道不变的四川泡菜。
自己究竟是在书里,还是在某个平行世界的巴蜀?
江枝呆呆的不拿筷子,旁边巧云和徐二瑞就不敢吃饭,哪怕两个年轻人早已经是饥肠辘辘。
桌下,巧云踢踢徐二瑞的腿,让他说话。
徐二瑞吭哧吭哧道:“娘,小天他……他就是个丧良心的,娘别生气,反正都走了,以后不认他就是。”
江枝慢慢回神:“你说谁?”
徐二瑞嘴巴张合了两下,嗫嚅着重新说道:“小天他、没良心,娘别生气!”
“小天!”听到这名字,江枝心中渐渐有了明悟。
书里结局那个崽子是要当摄政王的,自己只要活到结局,就一定能回到现实。
对,一定要活下去。
书里的世界太残酷,还是赶紧回归现实。
一切都是要失去才知道珍贵。
此时江枝才发现在现代早已经习以为常的和平年代、温饱生活,却是其他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见娘说一句“小天”又在发呆,徐二瑞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小天本来就不是自家人,以后还是不要再提了。
在巧云的催促下,他正想再开口,就见娘将碗推开:“巧云,你把三碗粥倒进锅里搅和一起,再给我们盛起来。”
巧云惊得站起来:“娘,我不敢!”
江枝自己动手,把三碗饭倒回锅中:“巧云你记住,以后的饭要一样的盛。
我是长辈该吃好的,二瑞是家里劳力该吃好的,你肚子里有孩子更该吃好的,以后我们要顿顿吃好的。”
江枝在农村长大,哪怕再是家庭再困难,也没听说谁家有这种一锅饭分三六九等的吃法。
归根结底一句话,还是粮食不足,物资匮乏造成的。
看着孕妇喝清汤,自己吃不下饭。
徐二瑞搓着手,脸上露出憨笑:“娘,我们能吃什么好的?”
巧云却捏着衣角,脸色涨红:“娘,这、这不合规矩!”
以前在娘家时,她就是最后吃清水泡锅巴的。
到了徐家,婆婆虽然脾气暴躁,清汤薄饭还是让自己吃饱,而吃清水锅巴饭的是小天。
现在小天走了,自然该自己吃。
江枝手在桌上重重一拍:“什么规矩不规矩。这个家只要我一天说了算,你们就得听我的,那就是规矩。”
于是,巧云吃上了她人生中最平等的一顿饭。
虽然不是过年时才吃的那片肉,也感觉心中熨贴。
不过,现在可不是能舒坦吃饭睡觉的时候,一家三口刚刚放下碗,就听院门又被人敲响,小满的大嗓门在喊:“江婶子,二瑞哥,流民进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