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大话可吓人了,成千上万人的口粮,就是官仓也没这底气。
张军头冷静下来,他不是在看一个发癫的村妇,而是在看傻子:“你真当自己是菩萨派来的救兵?要知道说话是要负责的,军令不能儿戏!”
他心里清楚,眼前这个村妇还是有些本事。
上次送药救急,许东说那些药材跟城里大药行的一样干净漂亮。
熬制药膏也是一板一眼,跟寻常农妇不同。
此时她说出的话,张军头再不相信,心底也信了几分。
“你自己看,这就是粮食,可以煮糊糊吃,管够!”江枝把手中袋子推了推。
张军头见她不像是发疯的样子,试探着看向袋里的粉,不是白米也不是白面:“这是什么?”
江枝严肃道:“张什长,这是青冈粉!”
“什么青冈粉?”
“青冈粉就是……”江枝缓缓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
等到胖伙夫又被喊过来,公事房里只有张军头一人。
张军头把布袋递给他:“你把这些粉煮一碗糊糊,再烙些饼过来。”
胖伙夫低头看了看:“这是什么?”
张军头没好气道:“让你做你就做,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医棚后厨一直生着火,要煮糊糊、煎软饼很方便。
没一会,胖伙夫端着一小碗糊糊和两张饼,还有一碟子泡菜过来。
张军头接过就吃。
胖伙夫眨巴眼看着,等张军头把一碗糊糊连同软饼全吃光才问:“头,这到底是啥呀?”
张军头打了一个饱嗝,没说话。
不得不说,这种糊糊口感虽然比不上白面白米,但比杂豆粗粮好,而且撑肚,一小碗就有饱感。
想到这,他不由激动得挥拳捶在桌上:没想到守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有运气,这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能不能再上一步得拿捏好!
张军头的激动吓了胖伙夫一跳,他刚才也尝过糊糊,此时正好奇得紧:“头,你倒是说说,这什么东西,吃起来还不错,我还可以做些其他吃法……”
“不用,有这个!”张军头一把将青冈粉条丢过去,自己则起身往外走:“江嫂子……人呢?人呢?”
哎呀,这样大的秘密可别说出去让其他人知道!
张军头慌了,一把推开还等答案的胖伙夫赶紧找人去。
此时外面都是出来看热闹和溜达的伤兵,哪里还有江枝的影子。
张军头对着旁边发愣的小兵道:“快,去找村妇……那个江大嫂,看是不是又去药房那边了!”
小兵慌忙去找。
江枝其实并没有走远,而是在医棚里看徐二瑞和小满打炕。
在她的周围是一大圈伤兵,每个人神情激动,大声交谈,不过说的话却跟炕无关。
“江大婶,你说的那法子真的可以吃?”
小满抬头挺胸,面露鄙视:“刘三哥,我江婶子说的话还有假!你瞧,我这身板就是婶子用青果粉养得这样结实的。”
他撩起衣袖露出肌肉结实的胳膊。
“哈哈哈,你这个小鸡肉还敢在我们面前炫耀!”
“要是真的可以管饱,满山遍野的青果……啧啧啧,哎,再不会有饥民!”有人激动得满脸通红。
江枝看着周围一张张年轻的脸,心情很是复杂。
伤兵都是本地人,那些被战争波及的流民里,可能有他的朋友亲戚,甚至还会有家人。
他们付出健康和生命,家人却一样在承受着惊吓饥饿。
在伤兵外圈,还有更激动的杂工。
这些杂工就是滞留下来的流民,他们在医棚干着脏活累活,家人就在外面搭建窝棚勉强能过下去。
如果真的有这些吃食,他们就想回家了。
“向军爷,你吃过青果粉?”他们围着的是徐二瑞和向德金。
两人也不厌其烦的解说着:“可以,用流水泡上十天,磨粉吃起来就不苦不涩,煎饼卷煮粥都可以。”
“天爷!”有人激动得哭出来。
他们逃荒在外,刚开始是怕乱兵杀人吃人,最后就是怕流民。
流民怕流民,人人防人人,彼此之间的信任全部崩溃,除去最亲近的朋友亲戚,再不敢相信外人。
慌张着带出来的粮食很快吃完,饥饿下为了吃食,更恐惧的事就发生了……唉,不堪回首!
若每个人都有吃食,人人安定,流民自可返乡安居乐业。
向德金也是医棚的伤兵,他的话更让杂工和伤兵信服。
消息飞快就传遍整个徐家村的窝棚,当张军头急匆匆冲进医棚找到江枝时,正听到一声声欢呼:“江大婶,我们也可以去捡,满山遍野都是。”
“大妹子,你这可是救命了!”
张军头心中一沉,眼前那成堆的银锭瞬间变成银箔。
不行,银箔也快飞了!
“江氏住口!”张军头的声音大得吓人,所有人都回头看过来。
医棚瞬间安静。
张军头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居然大得吓人,他有些尴尬,还是镇定道:“江大嫂,你说这法子还没有验证过,不要说得太早,还是让人试试才行。”
江枝立即道:“张什长替民众考虑得仔细,想要亲自验证,就是为了消除所有怀疑。大家感谢张什长吧!”
话说得太多,她的声音都有点嘶哑,回去还得喝些野菊花。
伤兵和杂工齐齐高声:“感谢张什长!”
张军头瞬间绷不住:“别、别急着感谢!先验过……验过再说!”
他感觉自己心都要炸了,在公事房自己说得好好的,要江氏别告诉其他人,自己会处理此事。
没想到一晃眼不见就跑到这里来,她一个村妇,怎么敢在一群男人里这样大喇喇说话,还把这样重要的事随便说出来。
唉!自己的丰功伟绩啊,就这样没了啊!
张军头心中在哀嚎,江枝却是乐开了花。
旁边向德金脸上也露出笑,心里对江枝的佩服再添一分。
还果然被江婶子说中了!
在下山途中,向德金才知道他每天吃的软饼和糊糊就是青果,很是吃惊。
他自然也是知道青冈子。
小时候偶尔烧着吃,只感觉又苦又涩,虽然没有死过人,吃多了肚子会不舒服,那几天拉屎都是成颗不成条。
而且总被大人吓唬,甚至还会为吃青冈子挨打,就不敢再吃过,没想到现在自己吃半个月都没事。
在知道江枝下山的原因,更是感动异常:“江婶子是个好人!”
江枝把自己的担心说了:“我想用最快速度把这方法教给流民,让所有人都能吃饱肚子,就怕有人因为私心阻挡。”
自己一个妇人冒然进入流民堆里解说这“有毒”的青冈子可以吃,不仅费心费力,还容易引来误会和伤害。
最好的方法就是医棚的军士出面,这就必须是张军头答应。
虽然几次接触下来,知道张军头还算是个正直的,即便利用职务之便,在后勤上刮点小油水也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江枝要名气,最大的问题就是怕巨大诱惑之下,张军头抢功把自己给埋了!
无论是生理上消失,还是社会性的封口都是她不愿意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