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接了童贯的班,兼任金明局总管,朱缅就直接把应奉局和金明局合在了一起,在苏州和杭州各设办事机构,一局两块牌子。不论地位、权势,还是家财,朱缅都成了江南老大。请他喝酒的,求他办事的,给他送礼的,从家里到局里,可谓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不过,知府亲自请他赴宴,却是第一次。因此,朱缅让知府跟他同坐一辆车,一路上有说有笑,很是高兴。
酒菜上齐,还没端杯,知府先拿出了一对碧玉狮子,说:“总管大人是朝廷的奇石珠宝鉴定专家,本府这是从京师荣宝斋淘来的,先请总管大人鉴定一下,是行货还是水货。”
要论鉴定珠宝,朱缅的眼睛可算“绝”“毒”两字。搭眼一看,朱缅就看出,这玉虽然说不是绝品,却也是真正的上等好玉。又眯起眼仔细看了一会,点头说道:“唔,好玉,好玉。能淘到这等好玉,说明知府大人眼光运气都不错。恭喜呀。鉴定完毕,收起来吧。叫本官来,就是为这?”
朱缅在比他低的官员和富人面前,特别喜欢也善于摆谱,但在同级官员面前则爱开玩笑。知府虽然品级比他低,但人家毕竟是地方官府的一把手,权势上绝对要高于他。所以今天说话就轻松的多。
王升道:“哎,总管大人位高权重势力大,若仅为这点曲曲小事,岂敢劳您大驾?既然总管大人已经验明正身是好玉,那就归总管大人了。俗话说,好马配好鞍,一般人谁能配得上这好玉?快,师爷,给总管大人装好。”
“哎哎哎,别介呀,无功不受禄。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请说吧,啥吩咐?”朱缅笑着说。
“先喝酒先喝酒。”王升说着,就觥筹交错你敬我让喝了起来。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缅见知府还是不开口谈事,就又问:“好酒喝了,好玉收了,请知府大人安排任务吧?”
王升这才把皇上下诏、要将寺院改建为神霄宫一事,和盘托了出来。
朱缅就问:“那,知府大人想怎么办,要本官为你做点啥事呢?你直说就是,不是外人。”
王升见火候已到,就说:“总管大人对杭州情况最清楚。若硬性将寺院改成神霄宫,灵隐寺和其他寺院的僧众还有几万佛教徒势必闹事,若真到了那一步,就无法收拾了。可要是不办,又无法向朝廷交代。请总管大人来,一是请总管大人为本府支支招儿,二来呢,万一朝廷怪罪下来,也想请总管大人,帮本府作个妥善应对。”
朱缅对这事,自然是很清楚的。因为他同样也接到了诏书,只不过,两局并非地方官府,没有任务,知晓为罢。并且,在看到诏书时,他就想到了杭州知府这种两难境地。当然,他并没想到知府会求到他。既然人家把话挑明了,并且如此敬重自己,当然要倾力相助。于是,便说道:“此事说难也难,说好办也好办。咱杭州不同于别的地方,杭州有钱人多呀。让有钱人出钱建上一座超大型道观,挂上神霄宫的牌子,所有寺院都不用动,既能向朝廷交差,也能保证道佛两教信众的稳定,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
其实,这正是王升所想的。可他作为知府,自己出面办这事,就有欺上瞒下阳奉阴违之嫌,即便朝廷不追究,也免不了落下话柄,影响自己形象。再说,他要让富商们集资,免不了还得求朱缅出面。因此,王升面露难色,咝咝啦啦地说:“还是总管大人厉害,一语中的。只是,本府若出面办这事,只怕......”
朱缅一眼就把王升的心思看透了。他自从掌管两局以来,王升对他可谓鼎力支持,凡是两局的事,王升从来没摆过官府架子,更没拿捏过他。而这次,又送如此厚重礼物,他自己要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真心实意地帮他一把。他举起酒杯,“嗞”地喝了一口,说道:“知府大人不用愁。有本官在,杭州府的事,不也是我两局的事?这样,本官不是还兼着苏杭商会的会长吗?本官明天就召集杭州的富商们开会,动员大家集资,资金到位以后,由杭州府支配,组织建设就行了。”
王升一听,钱,由商会出,却是本府建成的。真是再好不过的大好事!于是,王升和通判加师爷,立即高兴地轮番给朱缅敬酒,朱缅酒量本来就大,来者不拒,顿时,满场欢乐,酒香醉人。
三个月后,来自杭州府关于兴建神霄宫的奏书送达朝廷。朱缅还以私人名义,向皇上特别禀报了这一情况,说,新建的神霄宫豪华壮观,气势非凡,杭州地区道众为此奔走相告欢呼雀跃。
朝廷特别向全国推荐了杭州的做法,徽宗还特别点名表扬了杭州知府。
杭州有特殊的优越条件,能够用这种办法办得上下满意,影响颇大。可别的地方没有这样的条件,只能按徽宗的要求,把原来的寺院改成神霄宫。佛教徒们对此十分不满,却也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
宣和元年春节刚过,各路州府都收到了开年第一份皇上诏书。这是皇上根据林灵素的要求,专门下的诏书。诏书要求,僧人们都要成为德士;所有寺院都要改名为宫院或者宫观;寺院主持一律改名为知宫观事。为了保证诏书精神的落实,要求全国各路州府,都要抽出一名官员,专门管理这一事项;郡守要亲自召集所在地的佛教徒,传达天子的决定,务必传达到每一名佛教徒。
杭州知府一看诏书,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回可是责任直接到他头上了,再想耍上次的鬼招儿,看来不灵了。他苦思冥想,几乎一夜愁白了头,还是不得不再带着师爷登门求教朱缅。其实,办法是想出来了,他担心朱缅会向朝廷打小报告,所以必须先堵住朱缅的嘴。还跟上次一样,先给朱缅送上了一颗夜明珠,才向他求教。只是省了一顿酒钱。
朱缅听了王升的想法,就十分肯定地说,“这个办法好,本官完全赞成。”
王升便说:“既然总管大人同意了本府的意见,那就这样办了?”
朱缅十分干脆地说:“对,就这样,办!”
王升心想,只要你朱缅同意了,你要想打我的小报告,那你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了。所以,王升就按自己设想的,专门和朱缅一道,拜访了灵隐寺方丈延寿大法师。王升向延寿传达了皇上圣旨,特别说明,“皇上圣旨,无人敢于违抗。但本府又深知贵寺为余杭地区建设发展有大贡献,所以,本府提出两项措施,落实皇上圣旨。一,拟请贵寺暂改名为灵隐宫院,大法师暂改名知宫院事。待风头稍过,既行改回。二,请大法师约束贵寺所有僧人,半年内切莫外出化缘或讲经传教。若确有非外出不能办之事,只要到余杭以外地区者,请务必不要报出贵寺名号。大法师最为明白此中事理,不知此建议可否实行?”
大法师见知府都是在为自己和僧众们考虑,是为本教考虑,很痛快地接受了这一建议。
可惜,这样稳妥处理的地方官员,天下只有王升一人而已。其他地方一律严格执行皇上诏令,大张旗鼓的扬道抑佛,以至于道观里香火鼎盛,门庭若市;而寺院却门可罗雀,无人问津。甚至许多地方官员们为了讨好皇上,也为了创造业绩,横征暴敛以资助道观,很多百姓之家因此破产。福州郡守黄忠勉,公然在所管辖的十二个县内大肆敛钱,敛来的钱一部分捐给道观,另一部分则中饱私囊。
为了提高道教和道士的地位,也为了讨好皇上,各地加大对佛教徒的刁难迫害。不但寺院都改成了道观,管理寺院的机构也全改成了道教管理机构,僧人的服装全部改穿道服。
如此无道的昏招,自然会引起佛教徒的不满和抗争。
皇太子赵桓深信佛教。曾经策动佛教徒与林灵素斗法,但由于林灵素有徽宗的支持,结果佛教徒们败北。皇太子请求徽宗赦免僧人的罪,徽宗却当廷下诏,将僧人全部刺面发配到了遥远的海南。
襄洲有个僧人叫杜德宝,他在广场上点燃香烛,焚烧自己的身体表示抗议。地方官府将他拘捕以后,上奏了朝廷,请求严加惩处。结果,徽宗亲自下诏,将其刺面流放到了边远地区。
宣和六年上元节,徽宗在御楼上观灯。楼下车水马龙,人流如潮,万头攒动,十分热闹。忽然有个僧人从人群中跃,出,用手指着徽宗,大声喊道,“你就是天子吗?你有什么权力敢破坏我佛教?我现在告诉你,报应不久就到,我并不害怕你,你能破坏掉我的服装,破坏掉我的佛寺,可是你能破坏掉诸佛菩萨吗?”
所有前来观灯的人,都知道皇上也在御楼上观灯,所以人们从四面八方往这里推拥。御楼下很快就挤得水泄不通了。这个僧人的高声斥责,声震夜空。所有人都被这斥声吸引,人们听清以后,顿时如巨大的马蜂窝被捅破,又如夏夜里骤然发洪水,嗡嗡一片,宽阔的大街上很快就乱成了一锅粥。徽宗刚听到第一句话时,还以为是百姓因看到他而兴奋地询问呢,可听到后来,脸色渐渐由红变紫,嘴唇急速地哆嗦着,手指也哆嗦着指着那人,颤颤巍巍地怒喝道:“抓,抓起来!抓起来!”
御林军和开封府的保卫人员费尽力气,推开拥挤的人群,冲上去把僧人抓了起来。开封府尹王宁带着自责的心情,战战兢兢来到徽宗面前,惶惶然向徽宗请示:“皇,皇上,臣失职。怎么处置?要不就先押起来,明儿审判的再定罪惩处?”
“还审什么?罪行不就明摆着吗?当众斥骂圣上,诋毁圣聪,蛊惑民心、扇动暴乱,简直胆大包天!要快审快判快处,务必严惩不贷!”
次日上午,经大理寺复核,下午就在法场公审,拟判击杖一百流放海南。可当那人被五花大绑着,押到刑场,看见徽宗亲自来观看时,再次高声怒斥到:“如何惩处悉听尊便,你以为你是天子,我就会因为害怕你而逃走吗?今日詈骂你,就是要让你看一看,你是毁灭不了佛教的!毁灭佛教者早晚会有报应的!”
徽宗当即浑身哆嗦,几乎晕倒,手指此人,吼道:“棰掠,棰掠!看他的嘴硬还是棰硬!”
顷刻间,那人便被砸成了肉酱。徽宗甩袖站起,愤愤地离去。旁观的民众被吓得面色如土,也有人恶心得捧着肚子要吐。
尽管佛教徒抗争事件频发,可是,毕竟大腿抝不过屁股,并且又是皇上亲自推动的崇道信道,佛教在整个徽宗朝越来越弱,整个大宋成了道教的天下。
徽宗乐在其中,他却没有意识到,这已经动摇了大宋朝的根基----百姓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