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过的春韭烙饼,就挺香的。
穆霆吃得比谁都多。
姚二郎分外殷勤:“少主,您试试这腌王瓜,腌得极好,一口下去,嘎嘣脆。”
穆霆又吃了两小碟腌菜。
说真的,秦想想看起来不显眼,看做菜的手艺还怪好的。以前压根就看不出来,谁能想到当初穿一双破鞋子的秦想想有一双巧手呢。穆霆心想。但到底还是被秦想想给骗了,她给南宫问月做事,看起来游刃有余的样子,哪里会挣不到一双买鞋子的钱。她压根就是装傻充愣。穆霆想到此,又狠狠的吃了两口腌菜。
朱叔的饭菜受了冷落,他自己也没吃多少,看了看剩的米饭,劝穆霆:“要不,给你陈叔送去?这伤心归伤心,饭还是要吃的。”
于是穆霆便端了饭菜给陈叔送去。
陈泽看起来倒也不是那么的伤心欲绝,只是怔怔地坐在玫瑰椅上,手中摩挲着那一块从苏娘棺椁里拿的玉珩。
穆霆将饭菜放在桌几上:“陈叔,用饭了。”
陈泽将玉珩收好,看了一眼饭菜:“这是你朱叔做的吧?”其实他们都会做饭,但味道都是不大行。军士嘛,哪能不会炊饭。不过朱叔是他们之中手艺最好的了,是以才承担了做饭的事情。
穆霆像变戏法般地从碗底摸出一个春韭烙饼来:“您要是不想吃,还有别的东西。这是秦大娘子送的谢礼,您尝尝。”
陈泽倒没推辞,接过春韭烙饼尝了一口才道:“少主也吃了不少吧,这浑身上下都是韭味儿。”
穆霆露齿一笑:“陈叔鼻子还怪灵的。”
陈泽几口便解决烙饼:“今日可有收获?”
“秦大娘子到码头卖烙饼,在码头上边的风来茶馆见了南宫问月。南宫问月走后,三郎进去打探,店家神情警惕。我琢磨着,这风来茶馆,应是南宫问月设在码头上的一个据点。码头上所有的变动,都由这间风来茶馆汇报与他。”
陈泽点点头,很是欣慰:“少主比起此前,又有了长进。”
穆霆害羞一笑:“都是陈叔朱叔教导得好。”
陈泽摆摆手:“倒也不是,而是你来了京师,感受到和在军营时不一样的氛围。”京师里尔虞我诈,最是适合让人快速成长。
这倒是真的,在燕州时,他的性子直来直往,解决问题惯用武力,这已经成了他爹十分烦恼的一件事。
陈泽继续道:“幸得你揍了李庄之后,并未冲动,又遇到秦家大娘子,跟着她顺道调查清楚了不少事情的真相,秦家大娘子之于我们,如今还是有用的。”
他顿了顿又道:“至少对你请封世子,助力颇多。”
请封世子?穆霆闻言怔愣了下:“我阿爹不是说……”他爹以前对只会用武力解决问题的他十分头疼,尽管帐中有些幕僚建议早些请封世子的好,但他爹不同意,说他尚未建立军功,性子又鲁莽,封了世子后责任重大,怕他担当不起。
他也一直觉得自己担当不起。尽管按照朝廷律法,他不用建军功也可以请封世子。但其实一直不做世子,也挺好的。
陈泽道:“此次我与你朱叔来京,便是要办妥此事。还有另一件事,少主已及冠,若是请封世子,皇帝必然在京中挑选适龄的小娘子赐婚与少主。”
“赐婚?”穆霆惊骇地跳起来。
“少主,冷静,冷静。”陈泽虽然叫穆霆冷静,但自己却笑了。穆霆虽已及冠,但似乎一直对女色不大感兴趣。他们此前在他面前聊小娘子,穆霆从来不曾好奇问过。其实侯爷还是有些担心的,担心自己的儿子是个断袖。不过按照陈泽的观察,他们家少主,应当是个正常的男人,只不过开窍晚些。
这阵子在京师,跟在秦想想后头,见识了不少对南宫问月狂热的小娘子,穆霆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若是那样的小娘子,我宁可终身不娶!”
陈叔又笑:“这小娘子嘛,是可以调教的。”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却黯然起来。穆霆猜,陈叔大约又想起苏娘了。
陈叔此前说起苏娘,皆是苏娘心狠,抛弃了他。可从得知苏娘死讯,陈叔回想起来的,只有苏娘的好了。
“以前村子里都贫苦,我上学虽得了官府资助,可家中便少了一个劳力做事。苏娘和我定了亲,得了空便跑到我家来做活。她真的很善良。”
陈叔攥了攥自己的手心:“也是我不争气,一次又一次的落第,迟迟不能娶她进门。”
其实苏娘并不在意他有没有考中,她在意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他头上的光环。只是他自己觉得,如果他考中再娶她,她会更有面子更风光。婚事拖了一年又一年,后来他终于听母亲的话,定下婚事的日子。可就在婚事前几日,苏娘留下短短的一封书信,和村里其他几个小娘子走了。
陈泽如今闭眼,还记得那封信的内容。
“一年后,等我挣钱回来。小小。”小小是苏娘的闺名,是他起的。贫瘠山村的小娘子,大多数没有名字,大多是按排行来叫。苏娘家中只得她一个女儿,村里人便叫她苏娘。可他的苏娘,是藏在他心中的小小人儿,是以他叫她小小。
他相信她,便安心读书,一边等着她带着钱回来。
可一年后,苏娘没有回来。
跟着她一道去的有个小娘子倒是回来了,对他说:“苏娘哟,生得好,得了贵人青眼,做了贵人的妻。陈大郎啊,你别等了,苏娘不要你了。”
她在撒谎!陈泽恶狠狠地看着那个小娘子,那个小娘子却笑了,笑着笑着眼中却泛起泪光:“陈大郎,我没有骗你。要不,你娶我吧,我会像苏娘一样对你好的。”
陈泽也笑了:“我这辈子除了苏娘,谁也不娶。”
他消沉了下去,再也没有发奋读书,也没有再和哪家的小娘子议亲。
小小为什么要出门挣钱,盖因他读书,将家中值钱的东西都读没了。
小小想多挣些钱,全给他,让他风光娶自己过门。
然而他读书多年,干农活不大利索,时常被人嘲笑。尤其是之前曾喜欢过苏娘的一个郎君时常嘲讽他:“陈大郎终于舍得自己下地做活了?哟,这苏娘不在,陈家的地都荒了呢。”
陈泽忍了他几次,可那郎君越来越过份。终于有一日,陈泽忍不住打了他,那郎君咆哮着:“要不是你无能,苏娘怎么会离开你!”
他怔住了。
是啊,要不是他无能,苏娘怎么会走。
他无能,苏娘才离开的他。
这句话成了他心中的意难平,开始的时候是一根刺,后来成为了他调侃自己的一句话。不久之后,母亲离世,他便离开小山村,一路北上,曲曲折折大半年后,做了武德侯穆雷的幕僚。
穆霆劝陈叔:“人死不能复生,何况我看苏姨,生前过得应该挺好的。”
陈泽一声冷笑:“若是过得好,死后怎地连葬身之地都没有?”
他起身:“我没事,少主若是得空,就打探打探京师闲职的七品至三品京官里,谁家的小娘子不曾定亲,品性贤良又淑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