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訾碌生前爱热闹。
死后也在热闹的地方安葬。
来燕山游玩的人很多。
然而此刻是傍晚。
满天晚霞,天也冷了。
游玩的人都收拾往回走。
渐渐清冷。
他的墓地做的像是一个房舍。
拱形门面,有台子,台子上可以放祭品。
台子背后就是墓穴,像是一扇门,可以邀请人进去坐坐。
江长天看着墓地,一时无言。
上一个让他感觉深刻的人死去,是他爹江太傅。
那时候他觉得天塌了,很难受。
年幼。
觉得像是确实五脏六腑中的某一部分跟着一起下葬了。
伤心,难以言喻。
他以为今后的路只能他和大哥娘亲走下去了。
结果爹走后,他的世界真的崩塌了,真的只剩下他自己了,他艰难求生存。
无数次想,如果他没有过过阿爹在的时候的幸福生活,他肯定会以为他本该那么惨,本该卑微,本该可怜。
可是他曾经也有过幸福的生活的。
所以他痛苦割裂。
眼前的訾碌,是他接触的第二个长者。
訾碌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但是爹味一点都不浓,不喜欢说教人。
他很会夸人。
也总是笑。
豪迈的很。
但是在他眼前,会觉得很安全。
最初造反,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后来却是一直在訾碌的庇护下,平稳落地。
江长天觉得訾碌是知道他的小心思的。
訾碌派人送来殷姑,一直在帮忙安顿内宅。
訾碌是真枭雄。
若是有谁能上位,江长天觉得訾帅可以。
他知人善用,豪迈且又细心。
可是眼前,身埋土里,烟消云散。
所以要活着,活下去才有一切可能。
江长天点香,认真跪拜,他磕了三个头。
天地君师。
他以他为师……
江枫看到墓地,感官并不好,虽然这个墓地算得上漂亮了,比他记忆中的土堆好看很多。
可这就是墓地。
埋骨之地。
所以活着,要更努力一些,要把想做的都做了。
不要遗憾,不要惋惜。
也许会随时去死,所以活着一定要畅快。
他也给烧香磕头。
给长者,给前辈。
秦落霞带着棉棉一起烧香磕头。
她在墓前开口道:“碌大哥知道你走的时候肯定放心不下孩子,你喊我一声妹子,我无兄无长,愿拜你为兄长,孩子交给我,我以后就是他亲姑,我带,我替你看着他成婚生娃,你在地下安心,不要牵挂。”
訾从横一直是平静的看着江棉棉一家人烧香跪拜。
实际这个画面看的很多,也就麻木了。
一开始他恨不得钻进墓地和爹一起躺着。
后来他慢慢认识到,他即使进了墓地,也没有用。
他无数次跟阿爹说话,阿爹都没有回应。
若是死后真有灵,他怎么舍得他这么孤单呢。
甚至再看这墓地,他觉得像是一个绳索,拉扯着他喉咙,让他喘不过气。
他不想说话了。
其实也不是很想活着。
感觉没有意义。
他很聪明。
至少是世人意义上的聪明,他看文章,过目不忘,一遍就记下了。
他甚至看义兄的衣服鞋子,就知道义兄背叛了他。
但是他没有开口说。
他不想再因为自己开口说话死人。
爹不在了。一切不重要了。
甚至他期待义兄们能杀死他。
可是或许他太没用了。
有那么多次机会,义兄们都不下手。
义兄们:……
怀疑你钓鱼执法。
杛栖迟那神经病,义父走后,他就跟疯了一样。
要是把你杀了,他跟我们不死不休。
而且你都不说话,杀没杀有什么区别。
当然也不是所有义兄都这样。
只是部分。
此刻秦落霞说完这话,忽然台上的香扑到了一片。
像是墓地的人回应一般。
这是同意了还是不同意?
一直来墓地里千百次,阿爹都无动于衷,没有一次回应的。
訾从横愣愣的看着那香倒下。
忽然泪流满面。
秦落霞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訾碌大哥是指路了吗?
香倒下了,那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秦落霞有点懵逼,不过她是个灵活的妇人,百折不挠。
又重新点了一把。
然后把刚刚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碌大哥知道你走的时候肯定放心不下孩子,你喊我一声妹子,我无兄无长,愿拜你为兄长……”
“噗……”
这里香就扑倒了。
秦落霞点头。
“懂了,大哥是点头同意了。辛苦大哥还费劲用力推香。”
然后又烧了一把。
再把那话说一遍。
“……大哥,孩子交给我,我以后就是他亲姑,我带,我替你看着他成婚生娃,你在地下安心,不要牵挂。”
一排排的香挺立。
烟左右乱转,没有规律。
仿若有个鬼在吹那烟雾。
本该直直朝上的烟,扭的乱七八糟。
已经许久没有哭的訾从横,泪水从脸颊滑落,嘴角却扬起来了。
忍不住笑了。
他不知道爹什么意思。
如果爹不愿意他去江家,此刻一定急的乱撞,这样一想,就觉得他爹好像还活着一般,真的在他身边。
訾从横从见面到现在一直不言语,此刻忽然对着秦落霞跪拜道:“姑姑。”
秦落霞感性的拍着少年的肩膀,也落泪了。
“乖,以后跟着姑姑,姑有一口吃的,你就有。姑姑有一口喝的,你就有喝的,姑姑待你一视同仁,你上进姑姑骄傲,你调皮,姑姑也会揍人。”
那乱窜的青烟,终究笔直的朝上。
……
回程。
訾从横居然就跟着江家坐马车回去了。
都不回家收拾东西。
江棉棉狗腿的喊哥。
虽然拜祭是有点伤感的事情,但是毕竟亲疏不同,人类的情感大多数时候并不相通。
回程的棉棉只是想着,她现在多了一个哥,一看就是还需要受教育的哥,她爹有事做了,以后指导学习有人选了。
她虽然想表现的伤感,但是开心还是抑制不住的。
人类有三种东西隐藏不了,咳嗽,贫穷,和爱。
棉棉现在对虫哥有深厚的手足之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那种。
“哥,你喜欢吃辣吗?”
“哥,你的乌龟带回来了吗?”
“哥,你冷不冷?”
“哥,你会不会背论语?”
“……”
訾从横的脑子里一团乱麻,把那悲伤给缠住了,缠的细细密密的,此刻只觉得脑子乱哄哄的。
他觉得阿爹把香推到是有道理的。
他有点想下马车了。
“哥,你喜欢练剑还是练刀?”
“哥,你会不会爬树?”
“哥,你穿秋裤了没,你冷不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