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将柳翀引到东侧一处跨院,这正是毕筱芸的居所。按外男不该进入女子的闺阁,但双方既知彼此无意,身份又悬殊,此时反倒坦荡了。
进得屋来,果见毕筱芸正在案前冥思苦想,条案上一堆算筹排成纵横队列,地上还散落着许多纸张。因为太过全神贯注,竟然没有注意到柳翀已经进来了。
柳翀示意丫鬟不必出声打扰,脚步轻轻在屋内转了转,只见毕筱芸的房间与一般闺阁不同,除了一张大条案之外,还有一面墙的书架,仔细看看都是些术数相关的书籍,柳翀数了数:《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经》、《孙子算经》、《张丘建算经》、《夏侯阳算经》、《缉古算经》、《五曹算经》、《五经算术》、《缀术》,这一套《算经十书》竟被她收集全了,也算不容易。
柳翀又捡起地上的纸看了看,果然是那道题的演算推导。纸张的“哗啦”声惊醒了毕筱芸,她抬头看见柳翀,笑道:“柳公子来了。公子这道题奴家解不出来,想请公子赐教。”
“以表高乘表间为实;相多为法,除之。所得加表高,即得岛高。求前表去岛远近者:以前表却行乘表间为实;相多为法。除之,得岛去表数。”柳翀缓缓答道。
毕筱芸听了若有所思,又摆弄了半晌算筹才道:“岛高四里五十五步;去表一百二里一百五十步,对否?”
柳翀笑着点点头,毕筱芸长舒一口气:“公子这算法果然精妙,公子于术数之一道造诣之高,奴家自愧不如。”
柳翀脸一红,忙岔开话题:“姐姐今日可招到了如意郎君?”
听他这一问,毕筱芸神情落寞起来,轻叹一声道:“唉!世人只道家父不愿让我出嫁,却不知实是我自己固执,非要寻个志同道合的如意郎君,否则便不肯嫁。可世上如公子这般出类拔萃之辈终究是凤毛麟角,好不容易遇上公子,却又是奴家高攀不起的。”到这里她仿佛自嘲一般抿嘴一笑。
“今日是我唐突了,日后定帮姐姐寻个良配,我就不信这下之大竟无一好术数之男儿?!”柳翀宽慰道:“哦,对了,有关术数的书籍不止《算经十书》 ,姐姐既喜欢术数,我家里倒有两本这方面的藏书,回头让人抄了给姐姐送过来。”
毕筱芸大喜:“如此,多谢公子了。”
这时丫鬟来请柳翀,是宴席已备好。柳翀向毕筱芸告辞,随着丫鬟又回到前厅。
毕盛将柳翀三人让至上首,三人也不客气,径直落座,柳翀示意赵铣、戚珩也坐下一起用餐,赵铣、戚珩告座后坐在两侧,毕盛父子则在下首相陪。自古以来商人在官家面前就是没有地位的,柳翀也早习惯了这一点,所以没有人觉得三个半大孩子大喇喇地坐在上首有什么不妥。
酒菜上齐,菜肴自是山珍海味,那酒居然是“醉魂在”。
丫鬟将酒斟满,毕盛举杯敬酒:“大公子,老朽敬公子一杯。这酒名疆醉魂在’,甘冽香醇,只是有些辣口,不知道三位公子能否喝得惯。”
柳翀笑而不语,只是以眼神警告柳恽:不许贪杯!
戚珩却笑道:“毕东家这酒是从悦宾楼买的吧?”
“哦?戚掌柜的也去过悦宾楼?”毕维只当戚珩去悦宾楼吃过饭,因而知道。
“我没去过,不过这酒是我卖给他的,交州仅此一家。”
“啊?”毕盛、毕维都是一愣。
“实不相瞒,这酒便是大长公主府庄子里产的,负责经手外销的正是在下。”戚珩笑着揭开谜底。
这倒的确是毕盛、毕维没想到的,毕盛连忙告罪:“老朽不知实情,竟以公子家中之酒招待公子,实在抱歉抱歉!”
柳翀忙摆手:“无妨的,在交州也能喝到家里的酒,倒也是件美事。”
见柳翀没有怪罪之意,毕盛心下稍安,忙招呼众人喝酒吃菜。众人边吃边聊,一顿饭下来倒也是宾主尽欢。
次日,柳翀等便欲回望州,正好戚珩来,他家的船今日也在交州,何不乘船回望州。
原来,最近交州这边有一股青鱼的鱼汛,张火长便想着过来网几网鱼,因此正在交州。
柳翀早就想乘船出海体验一下了,闻言大喜,当即便带着众人去了码头。此间码头与毕家船坞相距不远,站在码头上还能看见船坞在造的那条船,戚家的渔船在那条船的对比之下便显得了许多。
不多时,渔船扬帆起航。张火长带着徒弟自去掌舵,戚珩则指挥着水手下网捕捞。
不出意料的是,除了戚珩之外,柳翀带来的这一行三十几人,倒有二十多个晕船的,柳翀、柳恽也在这二十多个之列,吐了个七荤八素。
但晕船最严重的却还不是他俩,而是赵铣,这个马上冲杀从来不惧的魁梧汉子,此刻竟败给了浪花,精神萎靡地缩在了船尾的一角,什么也站不起来了。
倒是邹浩,这子居然不晕船,欢蹦乱跳的一会儿去看水手下网,一会儿去看老张掌舵,好不快哉!
半日之后行至望州之北,忽然,广阔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十几艘艇向渔船合围而来,老张大惊:“不好,有海寇!升帆!加速!”喊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老张的声音都变了。
邹浩闻言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柳翀身边:“大哥,有海寇!”
柳翀看了看倒也不慌,不过几艘艇而已,能有多少人?
戚珩却慌慌张张地跑到了桅杆下,指挥水手立即拉满帆,然而帆大难拉,艇配合着三角帆速度却极快,不等风帆升好,渔船便被包围了。
邹浩抄起丈八蛇矛,护卫们除了几个晕船特别严重的,也都抄起家伙护在渔船四周,柳恽也来了精神,持枪在手,护在柳翀身侧。
这些艇之间配合默契,离渔船不到十丈后便停船,一声哨响,箭矢齐发,虽有护卫们打落了大部分的箭矢,但还是有水手和护卫中箭受伤。
“进船楼!”柳翀不想大家做无谓牺牲,便下令先避一避这波箭雨。他们这次出来没带弓箭,现在在这上头吃了很大的亏。
躲进船楼后,果然箭雨渐息,不多时便听见钩爪勾住船舷、有人向上攀爬的声音,柳翀示意众人先不要动,引他们上来再。少顷,果见十来条身影翻进船来,人人背后都背着一把单刀。柳翀一声令下,邹浩、柳恽和一众护卫冲出。
这些海寇都是些乌合之众,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柳恽、邹浩一人挑了一个,那些护卫们也是砍瓜切菜般砍杀了剩余的几人。等柳翀“留活口”三个字喊出口以后,已经没有活口了,只剩下柳恽、邹浩怔怔地盯着脚底下的尸体,这哥俩今是第一次杀人,心里多少有些震撼。
倒是留个人质好谈判啊!柳翀摇摇头,这下手也太快了!
见上去的人没了动静,艇上的海寇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妙,但箭矢已经用完了,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双方一时间陷入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