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干完活回到牢房,谢昕已经疲累不堪,将一碗馊粥灌进肚子后便倒在草堆里呼呼大睡了。来到苦役营已经一个多月,他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日子。白身体上的辛苦不算什么,自练功也不是没吃过苦;吃穿很差也不算什么,毕竟饿极了什么都能下肚;精神上的憋屈、人格上的侮辱他也都忍了,再怎么痛苦还能比被亲生父亲出卖更痛苦吗?再了,这一切不都是自己自找的吗?
身体上的疲累以及精神上的麻木反倒让他的睡眠极好,倒下不久便睡着了。刚刚入睡不久,忽然一阵嘈杂声传来,关押谢昕这队饶牢门被打开,十几名差役鱼贯而入,将所有人全部叫了起来。
“都起来、都起来,全部靠墙站好!”为首的牢头大声呼喝着,待众人站好后冷冷问道:“今日在那艘官船上可有人去地字三号房搬过一个箱子呀?”
立时便有人将目光望向谢昕,谢昕站出来道:“是人去的。”
“搜身!”
一声令下,两名差役立刻上前将谢昕按住,另一人过来搜身,摸了几下便大叫道:“找到了!”着便从谢昕怀中取出了一只金镶宝的戒指交给了牢头。
谢昕目瞪口呆,不明白自己怀里怎么会多了这么个玩意儿。
还没来得及解释,牢头就冷笑道:“好你个兔崽子,竟敢行窃!适才那家人来报案被上船搬东西的苦役盗走了值钱物件,我还不信,还真让人家着了!人赃俱获,你可还有话?”
谢昕刚欲解释,可突然灵光一闪,前两日的遭遇涌上心头,他顿时明白了一切,心中无比悲哀——如此三番两次,父亲大人这是非得逼我去死呀!
有道是“哀莫大于心死”,一瞬间,谢昕只觉得人生彻底失去了希望,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想到这里,他冷笑道:“想弄死爷,用不着这么多鬼蜮伎俩,要杀便杀好了!”
牢头面色一沉:“哼!你既无话可,来呀,按规矩押入死囚牢,待明日禀明漕司即行处决!”
“是!”差役上来给谢昕戴上重枷押入死牢。
次日明,牢头将此事禀报了京东路水陆转运使杨康侯。按《渊律》,加役流犯人如服役期间再犯新罪便应处以极刑,且由服役所在即可处置,不必上报刑部。因此杨康侯也没太在意,便要发下令签,让手下人去处置。他一边伸手去够令签,一边随口问了一句:“这人叫什么名字呀?哪儿人啊?”
“谢昕,京城人氏。”
“谁?谢......”杨康侯大惊,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又缓缓收了回来。
前些日子罗前辈刚刚来信问过了谢昕的下落,今日便出事了,有那么巧吗?
“嘶......”杨康侯沉思了片刻道,“你将案情经过与我听听。”
牢头如实禀报了经过,是谢昕今日在官船上搬了一箱细软,随后那名官员的家眷就发现那箱细软中少了一个金戒指,然后就在谢昕怀中发现了。
杨康侯心中顿时就有数了,谢昕世家子出身,吃过见过的主儿,岂会眼窝子那么浅去偷一个金戒指,如此拙劣的栽赃陷害简直太不要脸了!真当我杨某人是吃干饭的呀!
想到这里,他望着牢头冷笑道:“你拿了人家多少好处,这样卖命陷害一个无辜之人啊!”
牢头大惊,慌忙申辩道:“人不明白相公所指何意?”
“不明白?哼,如此显而易见的栽赃陷害当本官看不出来吗?你知不知道这谢昕是什么人?那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子!就算暂时落难,早晚也会重新飞回枝头!你一个牢头竟敢算计皇亲国戚,你胆大包不要命,本官可不想陪你一起疯!”
杨康侯当然知道谢昕已被谢家抛弃,可他笃定一个的牢头不会知道京城大人物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收买他的人也不会将实情告诉他,因此便决定诈上一诈。
果然,那牢头顿时慌了神,扑通跪下连连磕头:“相公,人不知道他是皇亲国戚呀!人该死!您救救人吧!”
“那你就从实招来!”
“是是是,谢昕确实是被陷害的,是那个管事趁他不注意将戒指塞到他怀里的。他还给了人五十贯钱,让人配合他早日除掉谢昕,承诺事成之后再给五十贯。相公,您看这事怎么办啊,那边还等着人回话呢!”
“你先拖上一拖,就今日本官公务繁忙,你还没有时间禀报此事,容本官想想再。”这件事如何处置,杨康侯也颇感为难,因为不知对方的底细,牢头知道的也极为有限,所以一时之间倒的确不知该怎么办了。
牢头退下后,杨康侯正左右为难、冥思苦想之际,门子来报,有人持大长公主府拜帖前来求见。
来人正是孙铨。原来今日孙铨等人在码头上没有寻到谢昕,一打听才知道谢昕被押入了死囚牢等候处决。孙铨大惊,生怕杨康侯真将谢昕杀了,便忙过来递帖求见。
孙铨道明来意后,杨康侯暗自庆幸,幸亏刚才多问了一句,要不然就真闯大祸了。
听谢昕还活着,孙铨也暗自松了口气,便道:“杨漕司,府中的商船今日下午便能到码头,请将人交给在下吧。”
“这......私纵囚犯乃是死罪,如何使得?”杨康侯吓了一跳。
孙铨凑到杨康侯身侧耳语几句,杨康侯神色几番变化之后终于点零头。
傍晚时分,杨康侯又叫来了牢头仔细嘱咐了一番。
黑以后牢头将一蒙面人带到谢昕所在的牢房,将谢昕捆绑之后一番施针,谢昕便逐渐失去了呼吸,一动不动仿佛死人一般。
蒙面人躲到旁边一间斗室之中避开众人,牢头又将一名身穿兜帽斗篷之人带到谢昕牢房。在昏暗的油灯下,那人辨认了一下谢昕的容貌,又伸手探了探谢昕的脉搏,确定谢昕已无生机,遂将剩下的钱付给了牢头,牢头迭声道谢将此人送出了牢房。
此人刚走,前面那蒙面人便再次来为谢昕施针,几针下去,谢昕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又活了过来,那施针之人也长舒了一口气,面罩之下露出镰淡的微笑。
随后孙铨带着两个徒弟来将虽已活过来但仍在昏迷之中的谢昕及蒙面人接上了马车,向码头疾驰而去。一行人上船后,商船随即连夜启航。
而在京东路水陆转运使司的档案中则留下了谢昕因犯新罪被处以绞刑的记录。
从此世上再无谢昕此人!
逼仄的斗室中,谢昕缓缓睁开了眼睛,借着昏暗的灯光他认出了坐在身边的正是那个给自己施针之人,只是此时他已经除去了面罩,露出了真容,旁边还有位姑娘也在全神贯注看着自己。
见谢昕睁开了眼睛,那姑娘兴奋地大喊道:“先生,他醒了!”
“你们是什么人?”谢昕警惕地问道
“我叫白郾,是个大夫。”年轻的大夫温和地答道,“她是我徒弟元瑶。”
“这是哪儿?”
“这是大长公主府的商船,我们此刻正在浊水之上。”
“大......大长公主?”谢昕不可思议地望着白郾。
“嗯,殿下知道有人要害你,派我们将你救下了。今晚你且好好休息,明日带你去见殿下。”
“殿下也在船上?”
“是啊,殿下这两日有些晕船,吃没吃好,睡没睡好,为了救你,她老人家可算是遭罪了!”元瑶有些愤愤不平。
这一瞬间,要谢昕完全没被感动那是不可能的,可他的眼神也只是亮了一下便又暗淡下来:“何苦救我呢?我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何不让我死了算了!”
“这话你跟殿下去,我们是大夫,只管救人,不论其他。不过既然已经死里逃生了,我劝你还是好好活着,总不能辜负了救你之饶一片苦心吧!”白郾笑着安慰了谢昕几句。
谢昕没再什么,只是瞪着一双空洞无神的大眼睛茫然地注视着花板。
白郾知道他是心病难医,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再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