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才是您的长子呀!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您竟然要剥夺我袭爵的权利!您自小便偏爱德甫,这我不怪您,您要让他袭爵也不是不行,我可以让给他的!可您至少跟我商量一下呀!您不声不响就要夺走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这对我公平吗?”柳敬诚说着说着忍不住流下了委屈的泪水,“幸亏世宗皇帝没有听从您的意见,否则我今日是不是便连住在这里的权利都没有了?”
“兄长,您误会了,不是这么回事!”柳明诚急忙便欲解释。
“我误会什么了?白纸黑字难道是假的吗?”
“奏表不是假的,但却不是呈上去的那一封。你能袭爵不是因为三哥没有听我的,而恰恰是因为三哥听了我的,因为真正呈上去的那一封奏表就是为你请封的。”祁清瑜望着已过不惑之龄的长子,耐心解释道,“我原本是有让德甫袭爵的打算,所以写了那一封奏表,但德甫发现后便阻止了我这样做,他说他要靠自己的本事挣前程,不愿意靠祖荫。他还说这样对你不公平,也会伤了母子、兄弟之情。我听了他的,便又重写了一封,那封原稿没有及时销毁,不想竟被你看到了,结果果真伤了母子、兄弟之情,唉!都怪我一念之差呀!”祁清瑜言语中透着深深的悔意。
“事实的确如此,兄长,您真的误会了。”柳明诚也附和道。
柳敬诚看母亲、弟弟的神色不似作伪,面色稍微舒缓了些,可语气中依然带着一丝愠怒:“可母亲您的确动过这个念头不是吗?您打心眼儿里还是觉得我不如老二,不配继承家业不是吗?”
“不,不是这样的!”祁清瑜也有些急了,音调也不自觉地高了些,“当时我那样考虑,恰恰是因为你比德甫强!德甫出生时正赶上景宗皇帝因为没有皇嗣而苦恼之际,我生德甫的时候又恰恰是在宫中小住期间,这让二哥觉得德甫的降生是个好兆头,因此二哥从一开始便待他格外不同,赏赐不断。也因为这个缘故,上上下下便都对他格外照顾,哪怕后来二哥驾崩,三哥即位,也依然对德甫格外宠溺。我承认,我私心里也偏爱他一些,不让他住在柳家,而是将他留在身边抚养,这些都使得他自小便养成了肆意任性的毛病,虽然天资聪颖,却也不怎么用功,当时我很担心他学业无成。而你正好相反,稳重懂事,文武全才,就算没有爵位傍身,你也完全有能力凭自己的本事考功名、博前程,所以我才动了让德甫袭爵给他一份保障的心思。”
“所以,您不让我袭爵,是因为您觉得我肯定能科举中式?”柳敬诚难以置信地望着母亲。
“唉!如今想来,我当时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会有那样荒唐的想法呢?可不管你信不信,我当时真就是那么想的!我当时还让人去找了后渠先生,请他收你为徒亲自教导你,你底子本就扎实,再加上后渠先生的教导,我当然有信心你能中式了!”
“我不信!”柳敬诚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您说对我有信心,可是母亲,从小到大,您几乎从未肯定过我一句。在您的眼里,我做对了、做好了是本分,做错了、做差了便是大不该。尤其是在我袭爵之后,您每晚让我禀报当日所做之事,有一事不妥便大加斥责。您知道吗?我几乎每一晚去见您的时候都是提心吊胆的!可您对德甫就从不会这样!您也知道他肆意任性,可您骂过他一句没有?德甫可以跟在您身边长大,我却只能随父亲住在岐国公府!尤其是父亲出征的时候,府里只剩下我自己,您知道那时候我有多孤独吗?都是您的儿子,为何如此区别对待?”
“你是长子,要顶门立户的,所以我对你要求自然严格些,让你住在国公府,也是为了让你早早学习治家之道。何况柳家宗祠在国公府,你是长子,四孟时享、岁暮袷祭都要你主持,若你常住公主府,这些事情谁来打理?尤其是你少年袭爵,年轻位高,我唯恐你行差踏错,在外面又没有父兄替你担待,只能多提醒一些。我的用心你不该不明白呀?”
“我明白,我都明白,可我依然会委屈、会难受!委屈的时候我也想找个人说说心事,难受的时候也想着能有个人安慰安慰我。可这些我不敢让您知道,免得您又骂我不争气。好在有紫玉,她又笨又丑,什么都不懂,却能耐心听完我的话,用笨拙的话安慰我。您觉得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丫鬟,说赶走就赶走了,可您从来没有想过我为何那样依赖她。说到底,不是她无关紧要,而是我无关紧要!我的感受,您根本不在乎!”柳明诚继续声讨着母亲的“罪恶”,他今日索性放肆到底,将多年来的委屈、心酸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再也不藏着掖着了。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祁清瑜急了,“我若不在乎你,我今日来干什么来了?你若说我以往做事有疏漏,没有顾及你的感受,那也罢了,可你若说我根本不在乎你,那你就是在往我的心口上扎刀子!你是我儿子,是我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出来的亲儿子,我怎么可能不在乎你?!”祁清瑜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
“兄长,您这话的确有些过了。若是因为母亲偏宠我令您心里不舒服,我给您赔罪,可您不能这样拿话伤母亲呀!”柳明诚也含泪跪在了柳敬诚面前。
柳敬诚倔强地别过了身子,没有理睬柳明诚,柳明诚无奈只好又去劝祁清瑜。
祁清瑜却越想越心酸,肩膀微耸,泣不成声。柳敬诚看着母亲伤心欲绝的样子,也终究于心不忍,再次跪倒在了祁清瑜面前垂首道:“母亲息怒,是儿子忤逆了。”
“你没错,是我错了,是我从前对你太过严厉,又一意孤行,导致了紫玉的悲剧。可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时光也不能重来,今后咱娘俩好好相处,成吗?我老了,你也不年轻了,咱不怄气了,成吗?”祁清瑜摩挲着柳敬诚已白发隐现的鬓角,心疼地问道:“那天我还打了你,伤好些了吗?还疼吗?过来让为娘看看。”
听到母亲柔和的话语,柳敬诚再也忍不住了,膝行两步上前扑在祁清瑜膝上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娘啊!”多年的憋屈、隔阂在这一声“娘”中消弭于无形。柳明诚也凑了过去,母子三人抱头痛哭。
门外听着里面动静的罗汝芳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成了!
许久之后,房间里的三人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恒肃,去叫柳恢来吧,我还没见过他呢!”祁清瑜主动提出来要见柳恢,柳敬诚心中大喜,忙令人去叫柳恢夫妇。
不多时,柳恢带着妻子张氏来到书房,他并不知道祁清瑜在此,进门见到祁清瑜大为惊骇,转身就要走。
他是认识祖母的。因为生母的缘故,祖母不待见他,他不能出现在祖母面前,这在家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上次寒食节全家到庄子里郊游的时候本来他也去了,可后来祖母来了,父亲便让他回避了,因此他只能远远地偷看一眼,将祖母的容貌深深地印刻在了脑子里。因此,他一看到祖母在座,虽然不明白其中缘故,但下意识地便要离开。
“回来!”柳敬诚喊道,“你祖母要见你,还不快来给祖母磕头!”
柳恢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疑惑地望着父亲。反倒是张氏看上去比他镇定,扯了扯他的袖子,又暗中用力将他拉到了祁清瑜面前,牵着他的手跪了下来大大方方道:“祖母大安!恭祝祖母福寿双全!”
柳恢这才反应了过来,知道眼前这一幕不是做梦,忙跟着磕头请安。
“起来吧!”祁清瑜微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们小两口呢,也没带什么见面礼,”祁清瑜说着随手摘下了头上的一支金镶玉簪子插在了张氏头上,又撸下左手腕的瓘玉手串放到了柳恢手中,“这就算是老太婆一点心意吧!”
“多谢祖母!”夫妻二人双双道谢。
祁清瑜的目光落在了张氏微凸的小腹上,顿时一喜,忙问道:“这是有了?”
张氏含羞点了点头,微笑着看了柳恢一眼。
“好啊!我能看到重孙子了!”祁清瑜发自肺腑地开心起来,又问了张氏好些话才放他们离去。
直到回到自己的住处,柳恢人都是懵的,祖母这是不讨厌他了?祖母看见他了?祖母还给他礼物了?以后他也能像弟弟妹妹那样光明正大出现在祖母面前给她老人家磕头请安了?
他捏了捏手中的手串,鼻子突然一酸,却又不自觉地挺了挺腰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