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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2章 崔公子惨死杖下 空受僧晒书迎客
    也正是在这一天,针对崔家的致命一击终于到来了,两封弹劾奏疏摆在了承平帝面前。

    一封是来自京东路的,奏疏由京东路漕司、宪司联合上达,弹劾的是一名品级并不算高的提举仓官。

    根据奏疏所言,京东路漕司在上月初便发现该路常平仓失陷粟米五千石,漕司自查无果,即报宪司请求协查。经宪司多方调查,发现此案为提举仓官监守自盗所致,遂将人羁押问讯,审讯中该员供认,所盗部分粟米已经转售牟利,部分粟米则送至其恩师三司使崔慎府中。

    二司遂将案情据实以报,呈送御览。

    承平帝勃然大怒,崔慎下狱问罪,崔府抄家,同时命御史台派出巡察御史至各路核实常平仓仓存。

    而另一封则由国子监祭酒李绛和太学司业范宗谅联名上奏,弹劾举人崔鸣出言不逊、指摘圣上。

    承平帝冷笑两声,直接给了唐履忠一份手谕,令他将崔鸣提到宫门前当众杖毙。

    可怜崔大公子,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身子连三十板子都没能捱的过去,便被活生生打死在刑杖之下。

    也由此,崔鸣成了崔家此次大劫中惨死的第一人!

    这天傍晚,在席安的新宅中,一名僧人悄悄到访。

    “我是该叫你邺儿还是叫你空受大师?”望着面前的僧人,崔与之双目之中隐隐泛出泪花。自从席安新婚后,他便跟着弟子住到了这里,只是没想到眼前之人竟也打听到了他的住处。

    “不孝儿拜见父亲大人!”空受连叩三个响头,触地有声。

    “唉!既已出家又何必回来?”崔与之嘴上说着“何必回来”,却还是将空受拉了起来揽入怀中,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孔,“十年了,你倒是没多大变化,只是瘦了些。”

    “父亲却苍老了许多。”空受疼惜地望着老父亲,心中五味杂陈。

    父子二人略叙别情,不免谈到了崔家目前的处境上。

    “今日听一位香客说大房的三哥也被抓了,崔鸣——被打死了,阿弥陀佛......”

    “是啊,幸亏敬止前日将你这侄女嫁了,否则为父如今怕是连栖身之所都没有了。可怜鸣儿......死的惨啊!”想到死无葬身之地的侄孙,崔与之老泪纵横。

    空受一阵沉默,半晌之后问道:“崔家真的没有活路了吗?”

    崔与之却反问道:“邺儿,我听说你认识那位秦王殿下,以你对他的了解,你觉得他是凶残暴虐之辈吗?”

    空受立刻摇了摇头:“非但不是,反而是大慈大悲之人。”

    “哦?”崔与之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困惑,“能否给为父讲讲他的事情?”

    空受遂将祁翀的为人处世及担任京兆府府尹后查办的诸多案件都一一讲给了崔与之听,尤其是惩治恶少、抓捕人贩子、开办太平惠民院和安济坊等,末了又补充道:“秦王殿下虽做了这许多好事,但听其言观其行,似乎这还不是他最终的目的,我猜他最终想要实现的目标应该是——天下无贫!”

    “天下无贫?”崔与之连连摇头,“这怎么可能?自三皇五帝至今,天底下就始终有贫有富,怎么可能做到天下无贫呢?纵是尧舜禹汤再世也做不到啊!”

    “若是别人这样说我也不信,可放在他身上,我却觉得并非虚言。父亲,您要不要亲自跟他谈谈?”

    “我之前倒是想通过柳德甫的引荐与他聊聊,只是他不肯赐见啊!你有办法?”

    “明日到寺中一见吧!”

    转过天来便是七夕,女学今日放假,婉月照例邀请了小姐妹们在家中乞巧,自然也包括杜心悦。

    因为有别家的姑娘在,祁翀便不好硬去凑热闹,只好老老实实待在府中无聊地看府里的小丫鬟们比蛛网,余光忽然看见如淳和尚从廊下经过,便叫住了他:“大师,干什么去呀?”

    虽说当初约定,只要抓住如海,如淳便可离开,可真抓到如海了,如淳却又不急着走了,说是要等到送大师兄最后一程以后再带着他的骨灰回寺里。祁翀巴不得他多留些时日呢,便由着他了。如今他每日不是教授新收的小徒弟道生读经,便是去陪祁清瑜和郑老太太讲经,也是逍遥自在的很。

    “回殿下,空受住持派人传话来,说今日寺中晒经书,喊贫僧过去帮忙。”如淳双手合十道。

    “那我也去!”祁翀当即命人备车往大觉寺而来。

    到了寺中,如淳跟着空闻去后院晒书不提,空受则将祁翀迎进禅房喝茶。

    “这是今年的新茶,上个月家里刚给我送来的。”提到家里,空受神色一黯。

    “这次崔家难免倾家荡产,甚至会搭上几条人命,你心里一定也在怨我吧?”祁翀平静地看着空受问道。

    空受举着杯子的手在半空微微一滞,随后放下茶盏轻轻叹了口气道:“要说丝毫不怨,那是假话,可贫僧既已出家,又岂能再陷入俗世恩怨之中?”

    “那你把我引过来,又是为何?”

    空受一愣,随后便笑道:“殿下既知贫僧是故意引您来的,您又何必非得来呢?”

    “因为我想验证一下自己是不是猜对了呀!”祁翀狡黠地一笑。

    “哦?那殿下猜的是什么?”

    “是后渠先生要见我吧?”

    “殿下果然聪慧过人!”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手底下人按照崔家族谱抓人,却发现少了一个,几番问询之下才知道此人已经出家了。少的这个人名字叫崔邺,我记得你提过一句,你俗家名字就是这个,对吧?”

    空受笑着点点头:“殿下记得准。”

    “关键是按照族谱记载,这位崔邺正是后渠先生的幼子!后渠先生共有三子,长子、次子皆早亡,惟其中年以后所得之幼子长大成人。知道了这一点剩下的便不难猜了。”

    “那——殿下可要见?”

    “来都来了,见就见呗——不过不急,还要再等两个人。”祁翀故意卖了个关子。

    “对了,你既是后渠先生之子,为何我从未听别人提起过此事?”

    “我从不提此事,别人又怎会知晓?”空受笑道,“出家之人,斩断父母亲缘,何必再提?”

    “那你还帮他办事?”

    “就算没有了亲缘,就不能帮个忙吗?”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不多时韩炎来报,宁远郡公和奉祀君到了。

    “人既已到齐,那就请后渠先生一起来见见吧!”祁翀笑道。

    “殿下这边请。”空受在前,将祁翀、柳明诚、孔维翰引到了原先孤儿们居住的小院内。

    院门大开,二进院内一名书童正候在院中,见到人来忙进去通报。

    一名鹤发老者在席安的搀扶下从屋内步出,走到祁翀面前先是端详了片刻,随即叉手躬身:“老朽崔与之参见殿下!”

    “后渠先生免礼,先生乃是先父之师,理应是小王大礼参拜先生才是。只是,今日既要论道,便不必拘于礼数,否则如何能够畅所欲言?”

    “殿下知道老朽求见殿下的目的?”崔与之微微有些惊讶。

    “不把事情说清楚,先生心里怎么能服气?”祁翀边说边笑着走进了正堂。

    正堂之内已经重新布置过,不是原先女童们杂居的样子了,而是改成了佛堂,地上放置了几个蒲团。

    祁翀当先盘膝而坐,示意崔与之等人也落座,众人告座后便各自在下首坐下了,韩炎关上了房门,和书童一起守在院中。

    “先生心里有什么困惑,直说便是。”祁翀大喇喇道。他这话极不客气,说得倒像是身为当代静学第一人的后渠先生倒要向他请教一般。崔与之倒没有说什么,他身后的席安眉头微微一皱,显然不大高兴。

    “既如此,老朽就直言了。老朽也曾听犬子讲起过殿下的所作所为,上守君臣之礼,下爱生民之命,可称得上是贤王。”崔与之边说边不经意地看了在旁边点茶的空受一眼,柳明诚、孔维翰闻言俱都向空受投去了惊讶的目光。

    “崔家此番获罪,固然有不肖子弟自作自受之故,但绝不至于全族十房一体株连,既然如此,殿下此次针对崔家的种种严苛做法便让老朽有些不解了。”崔与之继续道,“有人说殿下这般做法是为了图谋崔家的家财,可老朽不这么看。殿下仗义疏财,将大把钱财用在为百姓看病、抚育孤独之上,这显然不是一个守财奴的作为。

    可若不是为了利,那又是为了什么呢?为功?那就更不对了。殿下已位极人臣,又是储君的不二之选,实在无需锦上添花。为名?得罪了门阀世家,殿下只会落得个残酷的恶名,以殿下的聪慧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

    因此,老朽这些天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殿下什么都不为,只是要整垮崔家,甚至是整垮所有的门阀世家。那么,老朽就想不通了,门阀世家何处得罪了殿下,竟让殿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还望殿下赐教!”崔与之说这番话时神色平静,似乎真的只是探讨学问,而不掺杂任何私人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