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谢宣从一年前就萌生反意了?”承平帝有些惊讶,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确定要传位给祁翀,也就是说谢宣的反意其实与祁翀即位关系不大。
“只怕是的。”
“那郑慎矜呢?他又是怎么回事?”
“至于郑慎矜嘛,他应该是被谢宣胁迫的。”
“胁迫?他有什么把柄在谢宣手上吗?”
“不是他自己,是他儿子郑泊。郑泊之前主持皇陵修造事宜,犯了点儿错,却被他瞒了下来。”
一听事关自己的皇陵,承平帝顿时关注起来:“什么错?”
“修造皇陵所需要的金丝楠木数量不足,郑泊想尽办法也弄不到足量的楠木,不得已用松木代替了。此事确有欺君之嫌,只是不知为何被谢宣知道了,他以此为要挟,郑慎矜不得不从。”
“那你又怎么知道他会在昨夜造反、提前做好部署呢?”
“三路齐反,我就知道谢宣要生事了,但我原来的计划是将他困在京中,逼他出错,可没想到东吴突然搅和进来,给了他出京的理由。在那种情况下,我实在没有理由再阻止他离京。
好在谢宣离京前将计划告诉了他的心腹王丘一、方吉甫和余勇。”
“这三人也都是你的人?”承平帝心中微微一惊。
“方吉甫不是,他自始至终都是忠于谢宣的;而王平章他是忠直纯良之辈,并未因谢宣对他有私恩便是非不分,这半年来他忍辱负重周旋于祁桦、谢宣等人之间,为的就是这最后一击;但余勇却是真真正正的叛徒,谢宣将他当成身边一条咬人的狗,可他忘了,余勇终究是人不是狗,在他屡屡当众鞭笞、辱骂余勇之后,再忠诚的人也难免心生怨气,这个时候若有人再适时地给他点好处,自然就可以让他改换门庭。
知道了谢宣的计划后,我连夜派出快马分别通知了岐国公和寿王叔,请他们帮我一起演了一出请君入瓮、关门打狗的好戏。”祁翀的神态越来越放松,说话的语气也逐渐不再那么恭敬。
承平帝心中还有许多疑惑未解,倒也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你这计划看似合理,可万一老八控制不住那一万神武军怎么办?”
“这一点我当然也想过了,所以我提前跟宋国公借了一个人——宋国公的军中养子谢十一。
谢宣软禁宋国公后,为了防止谢十一接触宋国公,特地将他调去了城外的庄子里干活儿,可如此一来,谢十一反倒远离了谢宣的监视。尤其是离京前一夜,谢宣根本顾不上其他事,这就给了我和宋国公以及谢十一接触的机会。
和十二卫一样,神武军也是老国公一手带出来的。军中不少人都跟谢十一有着过命的交情,再加上老国公的手书,因此负责领军的都虞侯毫不犹豫地便将军权交给了寿王。”
“那柳敬诚呢?他又怎会听从你的调遣,还来个阵前反杀?他又不是马岱!”承平帝对此显然是最想不通的。
祁翀笑道:“其实,几乎所有人都看错了岐国公。他平常是谨小慎微不错,但这并不表示他不懂得大是大非,更不表示他没有决断之力。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很在意姑祖母对他的看法,姑祖母一封信就足以让他冒险一击。”
承平帝点了点头道:“你小子倒是算无遗策,可劫持姑母和那位杜小姐的死士又是怎么回事?”
“高、王、裴等几大世家恨我和杜相入骨,他们生怕谢宣杀不了我们,就自作聪明地派出家丁、护卫去劫持我们在意之人,可惜他们行事太不谨慎,居然在教坊司这种人来人往之地商议此事,结果被人听见了,事情自然就泄露了。”
“原来如此。事到如今,榆东、榆西两路平叛军都被你擅自撤了回来——这个朕暂且不追究——那还有东吴呢,内乱外患,你要怎么解决?”
“内乱已平,外患不足忧。”祁翀胸有成竹道。
“哦?你细说说。”承平帝不可思议地望着祁翀。
“先说三路叛军,榆东路的裴宣卿还没出郢州就被拿下了,只是消息被压了下来而已。”
“这怎么可能?别说你无权调兵了,就算你有这个权力,你又能从哪里调动军队进攻榆东路呢?”承平帝大摇其头,连连表示不信。
“不需要调动军队,只用了一个人而已。”祁翀笑道,“我府上的长史方深甫在外修路已经很久了,您就不想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儿吗?”
“郢州?”
“不错,他和方实父子俩都曾在郢州任职,尤其是方实任职勇敢军指挥使期间,练出了一营骁勇的士兵,这一营士兵与其他厢军士兵明显不同,裴宣卿也算慧眼识才,将这一营兵调到身边担任亲卫,结果却是亲自将自己送到了我的手上。方深甫一声令下,这一营士兵立即倒戈,将裴宣卿绑了起来,如今人已经在押解回京的路上了,不过三五日便可到京。”
“那榆西路呢?”
“郑慎矜本无反意,不过是被逼迫的而已。我派了他的族侄郑澹带去了一封劝降信,又请庆王叔和种将军出兵拦截,郑慎矜见造反无望,自然偃旗息鼓了。刚收到消息,郑慎矜已经自缚请罪,种佶就要将他押解回京了。”
“等等,种佶带回来五千果毅军,这个朕知道,可老十哪来的兵?”承平帝大惑不解地问道。
“您怎么忘了,皇陵那边有五千护陵军啊,庆王叔负责修陵,自然有统辖、调动护陵军之权。”
“哦,那京西路的王宗闵呢?”
“所谓京西路王宗闵造反的消息根本就是我让延州刺史梁焘发的假消息,目的就是进一步将神武军调出京去,尽量减少谢宣的可用兵力。”
“难道王宗闵没有反?”
“不,他是想阴谋造反,不过京西路的叛乱根本没来得及开始便结束了。事实上,他最惨,连府门都没出就被拿下了。
早在去年,义父得到了王宗闵要出任京西路安抚使的消息后,便有意将他的老部下梁焘安排到了延州,不过当时没人知道王宗闵有反意,盯着他其实是为了查探王家在‘投献田’案中是否有枉法行为。没想到歪打正着,伏牛山遇袭之后,我便开始怀疑是王家老三泄露了我的行踪,既然有怀疑,怎么可能不防呢?于是我以流放的名义将刘凭和他昔日被擒的部下送到了延州,这些人就成了此次抓捕王宗闵的主力。
所以,王宗闵跟军中将领一联络,梁焘就收到了消息,果断囚禁了王宗闵父子,收服了延州厢军,拿到了他谋反的证据,这之后才向京中发出了王宗闵造反的消息。”
“太好了!”承平帝大喜道,“既然三路反贼已平,那就赶紧整顿兵马去淮州御敌吧!”
“不必了,”祁翀笑道,“已有三路大军前往淮州助阵,董肇得意不了几天。”
“三路大军?哪来的三路大军?”
“第一路就是楚王叔啊,京西路叛乱没有发生,他自然不用去平叛,我本打算让他在京外转一圈就回来,东吴犯境的消息传来后,我临时改变主意,让他南下御敌了,事实上他现在应该已经进入淮州地界了。”
“那第二路呢?”
“这第二路人数不多,但算是一支奇兵,就是静山军水师。楚王叔南下的同时,以枢密使的身份给留守望州的静山军下了调令,令其由水路向南进发,然后沿大江而上,牵制东吴水师。”
“区区静山军能有什么像样的水师?”承平帝对这一路人不以为然,轻蔑地撇了撇嘴,“那第三路呢?”
“这第三路嘛,其实是外援。”祁翀继续道,“我让渝王和宇文融分别给南唐皇帝和蜀王写了信,力劝他们趁机伐吴。他二人现在都想借军功树立自己的威望,想来应该不会拒绝这个主意,陛下再等几日,应该就会有消息传回来。只要南唐出兵,东吴为避免两线作战,就一定会从淮州撤兵。”
“好一个围魏救赵,你连南唐都算进去了!可是,渝王和宇文融怎么那么听你的话呀?”
“因为渝王是我舅舅呀!”祁翀神秘一笑道,“您不是一直都很怀疑我的身世吗?其实您没猜错,我的生母的确来自南唐,而且还是南唐的大长公主、渝王的姐姐,有了这个身份,还愁渝王不听我的吗?至于宇文融嘛,刀子架在脖子上,他敢不从吗?”
承平帝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终于意识到,今日祁翀的态度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祁翀主动继续道:“您还想问什么?是皇宫中为何会藏着一支军队,还是他们用的那种新式武器是什么?抑或是三位老国公为何会同时出山?算了,我一一解释吧。
宫里救驾的那支军队就是静山军。之前您同意调一支厢军进宫协助铺设万岁殿的地暖管道——义父当然不会傻到直接调静山军进宫,否则谢宣也不会同意——当时调的是建安军,一支来自湖州,与我毫无关系的军队。但谢宣不知道的是,建安军的都指挥使原是鲁王叔的门人,鲁王叔一句话,他就乖乖交出了建安军的旗号、衣甲,跟静山军做了对调,因此,实际进宫的就是静山军。同时,借着运钢管的机会,火枪也被藏在钢管中悄悄运进了宫。
对了,火枪就是那种能发出响声的钢管子,也是当时殷天章指使小内侍荣保举告王府私造的新式兵器。
至于三位老国公嘛,那不过是姑祖母一封信的事而已,尤其是宋国公,他老人家早就对当年之事追悔莫及,既然有机会拨乱反正,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陛下还有别的问题吗?”祁翀歪着头望着承平帝,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