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田文昭在恭州城西二十里处的山脚下拦下并包围祁翀的队伍时,祁翀看上去不仅不惊讶,甚至还有些小兴奋。
“哎呦,这不是二舅吗?我说二舅,您不在家里‘闭门思过’,跑这里干嘛?送行来的?那您可真是有心了!谢了谢了!”祁翀满脸戏谑,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架势。
田文昭鼻孔里轻哼一声,没有答话。小子,你就贫吧,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祁翀见他不说话,继续刺激他道:“诶,对了,二舅,您这么快就解除圈禁了?您该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您就不怕田鸣治您个抗旨不遵的罪名?田鸣可正愁抓不着您的把柄呢,这不是上赶着送人头吗?”
“偷跑?侍卫亲军如今已经不听本王的话了,那是本王想偷跑就能偷跑地出来的吗?你以为本王又是如何准确知道你的行程的?”田文昭略带嘲讽地睥睨着祁翀。
祁翀瞬间明白了田文昭的意思,脸色变了一变——田鸣出卖了他们!
祁翀的神情变化没有逃过田文昭的眼睛,他脸上的嘲讽意味更浓了:“没想到吧,你一心一意相帮的人背地里却想要你的命!不过说实话,这是他迄今为止唯一一次令我满意的举动,当断则断,嗯,总算有点帝王的样子了!不得不说,你把他教的很好。”
“田鸣出息了,您可就危险了呀!眼瞅着这皇位离您可越来越远喽!”
“小杂种,你以为本王心胸就那么狭窄吗?我当年是想跟皇兄争一争储位不假,可既然输了,我便认命了。皇兄又待我不薄,我田文昭就是再没良心也不会再跟他的儿子抢皇位。我看不上田鸣,只是担心他不成器,守不住祖宗基业而已。”
“啧啧,您还真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祁翀撇了撇嘴道,“照您这么说,您还是大公无私之辈了?莫非世人还都误会你了不成?”
“我田文昭想什么、做什么不需要跟别人解释,尤其不需要跟你解释。反正你已经快死了,何必废话!”
祁翀苦笑道:“二舅,您为何如此恨我,非要置我于死地呢?就因为我是你妹妹的私生子,你觉得让你丢人了?”
田文昭摇了摇头:“那只是原因之一,更为关键的是,你是个很难对付的对手,我担心田鸣无论如何都斗不过你。没办法,只好趁此良机将你除了,以免留下祸患。”
“可您有没有想过,您若杀不了我,我必杀您!您若杀了我,回去之后田鸣也不会放过您,抗旨、阴养私兵、私藏甲胄弓弩,哪项不是死罪?也就是说无论您杀不杀得了我,都是死路一条,何苦呢?”
“若能用我的命换你一命,我死而无憾。至于田鸣,若他真有本事坐稳江山,我又何惜用自己的性命送他一程?”
“看来二舅今日是打算跟我以命相搏了?”田文昭的话令祁翀不得不收敛了玩笑的神态,严肃地对待起来,指了指田文昭身后道,“就凭这七八百死士?二舅,你不会真以为就这点儿人就能把我拦下吧?田啸三四万人都没能拦下我,你这也太小瞧我了吧?”
“小杂种,休要嘴上逞能,你且试试本王今日到底能不能拦下你?”田文昭一个眼色,数百死士个个手持强弓硬弩将祁翀这三百余人围在中间。
“试试就试试!亮家伙!”祁翀也不甘示弱,一声令下,三百人的队伍迅速收拢,将祁翀和田孟晴的马车护在中间,其他马车则迅速调转马头,撤去车厢四周的盖板,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田文昭这时才注意到,祁翀队伍中看上去是拉载行李辎重的马车既没有被护在中间,也不是集中在队尾一处,而是四散在队伍周围,显得有些奇怪。此时盖板撤去,露出的竟然是密密麻麻的箭头!
此次来南唐,为了防止泄密,祁翀没有带火器,但却带了二十车一窝蜂。此时装满了箭头的一窝蜂分散在队伍四周,对准了田文昭带来的八百死士,露出了森森寒光。
祁翀深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根本不给田文昭拖延时间的机会,一个清晰的“射”字从他口中吐出,数千支羽箭呼啸而出。
几乎与此同时,八百死士手中的箭矢也向祁翀等人射来,双方形成对射的局势。
田文昭原以为自己的死士经过严格训练,各个弓马娴熟,如此近距离射击,就算不能全歼祁翀等人,也至少可以折损其大半,然而实际情况很快便令他脸色大变。
却见那三百禁卫在撤掉马车的盖板后迅速抓住盖板背面的把手,将其变为盾牌护在四周、头顶,再加上禁卫皆着布面甲,对于弓箭也有一定的防御能力,因而损伤不大。一轮对射下来,仅有数人受伤而已。
反而是田文昭这边可谓是损伤惨重。这二十车一窝蜂每车包含十六支箭筒,每筒含短箭十支,总数便是三千多支。
密密麻麻的箭雨几乎不给人任何躲避的机会。田文章带来的死士虽说也穿着简单的步兵胸甲,但毕竟不是重甲,防护部位有限,在如此密集的箭雨包围之下,总有防护不到的部位被射中。
只一轮射击,已经有过半数死士或死或伤,失去反抗能力。
田文昭红了眼睛,心中的惊讶、恼怒升腾到了极点。眼见在人数上已经失去了优势,那就只能硬碰硬了!
“他们的箭放完了,给我上!”
死士们闻令纷纷叫喊着冲上前来。却见祁翀这边马车自动分开,让出几条路来,韩炎、宁绩、柳恽、常愈各带数十人冲出,两队人马短兵相接,厮杀在一处。如淳等人不愿主动参与杀戮,便护在祁翀和田孟晴身边。
祁翀手下这三百禁卫都是从在望州时起便接受柳恽训练的,个个训练有素,百里挑一,不但单兵技能高,而且长期一起训练,默契自不必说。而田文昭所带来的死士虽也个个悍不畏死,但显然训练不足,默契度不高,一交上手便高下立见。
田文昭眼见自己这边落了下风,心中焦急,只盼能多拖祁翀一段时间,以待甘仲郢带兵过来相助。
却说甘仲郢这边,从赵安向他传达了田文昭的命令开始,他就面色阴沉,一语不发。
就在昨晚,有两人秘密潜入他的府中,一人带走了他尚在襁褓中的独子,一人则来到了他的房中,对他说了一番话。
“田文昭奉旨在府中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外出。如今他抗旨外出,已是死罪。甘守备若与他同流合污,可有想过后果?
要知道杀害渊国太子这种事瞒是瞒不住的。抛开他渊国太子的身份,他还是大长公主的儿子、先帝的外甥、今上的表哥,甘守备就那么肯定圣上真的想让他死吗?若是揣摩错了陛下的心思,那可就是满门抄斩的罪过。你那年迈的老母亲、尚在襁褓中的孩儿,又该怎么办?
就算抛开上面这些不谈,你孩儿的性命你总不能不顾吧?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老娘还不得跟了去?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有多大可能再生一个儿子呢?甘家若因你而绝了后,你到了地底下又如何面对先人?
只要我家殿下平安过了恭州,令公子一定会毫发无损地回到府中。这是一份礼单,只要甘守备脑子不糊涂,这个就算我家殿下给令公子的百日贺仪吧!是收下这份大礼,还是要人财两空,我相信甘守备会考量清楚的。”
来人的说辞简单有效,甘仲郢几乎没有犹豫,就将田文昭的安排和盘托出。
此刻面对赵安的催促,再想想被劫走的儿子,甘仲郢对田文昭要多恨就有多恨。
好端端的为何要拉我下水?你们那些大人物的恩恩怨怨,我又如何闹得清楚?若是我家毛毛真有个好歹,我该如何跟老娘交代?
想到这里他又气又恼,赵安还在“叭叭叭”地催促着。他烦不胜烦,假意唤赵安近前说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抽出赵安腰间的腰刀,一刀斩向了赵安的脖颈!
死尸倒地。
终于安静了。
恭州城外,田文昭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阴沉了。他的人在肉眼可见地减少,而甘仲郢的大军却迟迟不见踪影。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慌张。
当最后一名死士倒地身亡时,田文昭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二舅是不是还在等甘守备啊?”祁翀揶揄道,“那您恐怕有的等了,我估计他现在正在跟他老娘解释他那宝贝儿子到底去哪儿了呢!”
“他出卖了我!”已经猜到了真相的田文昭牙齿都快咬出血了。
“他比您更懂得妥协!”
“哼!愿赌服输!大不了一死而已!本王乃堂堂天家子孙,难道还畏惧一死吗?昔有祖上田横守义不辱,今日我田文昭便仿效先人......”田文昭话音未落,忽闻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犹如平地惊雷,瞬间打破山林的静谧。那声音深厚有力,回荡在山谷之间,激起了无数飞鸟的惊惶四散。
众人皆是一惊,田文昭却面露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