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九,宜丧葬。
初八的傍晚,宾客前来吊唁。
温长龄和护士长屠启珍一起,到殡仪馆来吊唁之前照顾过的病人。
两人走着,屠启珍突然停下来:“那不是蒋医生吗?”
温长龄看过去。
是蒋尤尤,穿了一身黑色。
屠启珍叫了她一声:“蒋医生。”
蒋尤尤仿若未闻,背着个包,走得很快。
屠启珍觉着奇怪:“她包里装的什么?”
是砖头。
蒋尤尤二姐自杀的事,温长龄从晏丛那里知道了,她不放心:“我过去看看。”
山海殡仪馆很大,一楼有四个吊唁厅,郑家的灵堂设在了场地最大的那个厅,宾客来了很多,还摆了吃食和小酒,弄得像社交场。
蒋正豪看到蒋尤尤进来,板着脸过去:“你怎么现在才来?”他打量完她身上的穿着,露出不满的神色。
蒋正豪眼睛是红着的。
可能哭过吧,毕竟是亲女儿,但哭完了,也不妨碍他卖下一个女儿。
“小姨。”
二姐的小女儿菁菁今年九岁,性格像她妈妈,胆小善良。
“菁菁,小姨的手机落在车上了。”蒋尤尤把车钥匙给小外甥女,“你能去帮小姨拿过来吗?”
“好。”
蒋尤尤看着小孩出去。
蒋正豪催她:“赶紧去上柱香。”
蒋尤尤走到灵前,小郑家的大儿媳给了她三根点好的香,她上前作揖、插香、跪拜。从头到尾她都很冷静,没哭没喊,表情麻木。
她的二姐夫郑律华站在遗照旁边,跟每一个吊唁的宾客应酬。
“二姐夫。”
郑律华向来不喜欢这个对他从来没好脸色的小姨子,但还是要装模作样:“你跟你二姐关系最好,你——”
蒋尤尤掏出在殡仪馆的花坛里捡来的砖,眼都不眨地朝郑律华的脑门砸下去。
温长龄在门外就听到了声音。
男人暴怒地大喊:“蒋尤尤,我弄死你!”
蒋尤尤的大姐身体不舒服,三姐和四姐扶她去休息厅了,都不在场,蒋正豪被申丽拉着,不让上前。
申丽的儿子——蒋家的老六就干看着。
温长龄快步过去,迅速地拽了蒋尤尤一把,郑律华手里的凳子这才砸偏,摔在了地上。
因为温长龄拉人的力气很大,和蒋尤尤都没站稳,一起撞向了旁边的桌子,温长龄本能地用左手支撑了一下。
她的眼镜因为撞击力掉在了地上。
她没管眼镜,把蒋尤尤立刻拉到桌子后面。
郑律华的头被砸破,那块砖也裂成了两半,蒋尤尤是拼了命的砸的,不留余力,见血是肯定的。郑律华捂着头,气得还要冲上去,蒋家的三女婿和四女婿一左一右地拉着他。
郑律华的母亲陆氏心疼自己的儿子被砸,怒气冲冲地质问:“蒋正豪,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女儿!”
蒋家的二女儿是高嫁到小郑家,蒋正豪自己没权没人,房地产这几年也不行了,以后还要靠几个女婿帮衬,不会轻易得罪人。
他连连赔礼:“亲家公亲家母,实在是不好意思,你们也知道,尤尤跟她二姐关系最好,她也是因为伤心过度,才会举止失常。”
郑律华顾忌还有外人在,他忍着怒火,愤愤地盯着蒋尤尤:“脑子不正常就别出门。”
这话把蒋尤尤都逗笑了,她素面,一张脸白得没有血色:“谁不正常啊,你们都在装什么?你们不都知道我二姐为什么自杀吗?”
蒋正豪立马呵斥:“别在这胡说八道!”
很多宾客都在看着。
蒋尤尤看了一眼遗照,她四个姐姐里,二姐跟她生得最像,性格却差得最多,二姐软弱、良善、从来不跟人脸红。
蒋尤尤指着凶手,郑律华和郑家夫妻。
“因为你,还有你们,是你们逼死了我二姐。”她视线冷漠,一一扫过这些恶心的面孔,“一家子垃圾。”
小郑家的那些腌臜事根本不是什么秘密,但这么当众戳破,陆氏丢不起这个人,当下就威胁:“蒋尤尤,你别给脸不要脸,不要以为两家有姻亲,我们郑家就不能拿你怎么样。”
“二婶。”
宾客里,有人出来打圆场:“客人都还在呢。”
此人叫郑律宏。
大郑家的长孙,帝宏集团的总经理,也是帝宏医院的管理人。
他发了话,陆氏和郑律华就没再出声。
蒋正豪寻着机会,绕到蒋尤尤身边:“你还不赶紧出去。”
蒋尤尤再看了一眼她二姐的遗像,拉着温长龄走了。
出来后,温长龄问她:“你没事吧?”
“没事,你怎么在这?”
温长龄说:“齐太太明天出殡,我和护士长过来吊唁。”
“刚才谢谢你。”
温长龄有几天没见到蒋尤尤,她真的瘦了很多,那么好看的眼睛,都没有光彩了。
温长龄语重心长起来:“蒋医生,不要为了那些人,去做会对你自己不利的事。”
“我知道,我只是来泄个愤,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他们郑家反而不敢对我怎么样,他们理亏。”而且小郑家还要忙着给外面的狐狸精生的儿子办百日宴呢。
两人一起往外面走。
后面有人叫住她们。
“小姐。”
温长龄和蒋尤尤都回了头。
是刚刚打圆场的郑律宏,他走到温长龄面前,彬彬有礼地双手递上手里的东西:“你的眼镜。”
温长龄面无表情地接过去:“谢谢。”
“不客气。”
温长龄转过身,把眼镜戴上,嘴角紧抿。
关正明女士本来是来吊唁的,看了这么一出戏。
从灵堂出来,她有感而发:“女孩子还是温柔文静点好。”用砖拍人也太彪悍了,她叮嘱她家逆子,“你以后,可别给我找那种张牙舞爪的。”
逆子谷易欢:“妈你放心,我单身到死。”
关家老夫人在生几个子女的时候,智商应该是没有均分,往下看几个孙辈也看得出差别,关庆雨,关思行,谷易欢。
关正明女士如果穿进宅斗剧本里,就是那种第一集就会领盒饭的无脑傻白甜原配,她根本没看出来小郑家的那一出是在闹什么。
关正明女士横了她家逆子一眼,表情肃穆:“这里是殡仪馆,你说什么死不死的,赶紧吐掉。”
“吐什么?”
“晦气话。”
关正明女士还挺迷信的。
“哦。”谷易欢心不在焉,两片嘴皮子一合,口水不吐,对着空气干喷,“噗——”
“……”
关正明女士赶紧帮着呸呸呸了几下,心里默念:逆子胡言无忌,逆子胡言无忌。
温长龄在回家的路上接了谢商的电话。
“喂。”
谢商的声音有些低:“你在哪?”
“在外面。”
“在哪?我去接你。”
温长龄看看车窗外的路:“不用接,已经在回去路上了。”
谢商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嗯了声。
温长龄先挂了电话,因为她差不多要下车了。附近的街道都挂了灯笼,温长龄不担心迷路,通常都在司机师傅容易调头的路口停车。
“师傅,前面路口停。”
车还没停稳,温长龄看见了谢商,他站在路口的指路牌旁边,稍稍低着头,好像在发呆。
温长龄付了钱,很快下车,跑到谢商面前:“你是出来等我的吗?”
“嗯。”
谢商牵着她,往荷塘街走。
“你下午去哪了?”
“殡仪馆,去吊唁之前照顾过的病人。”
有车路过,谢商拉了温长龄一下。
她皱了下眉,动了动被谢商拉着的那只手腕。
谢商察觉到,带她走到没人没车的墙边,停下来,查看她的手。她左边手腕上有一小块淤青。
“怎么弄的?”
温长龄一语带过:“不小心摔了一下。”
谷易欢这个人爱夸张,艺术加工了殡仪馆的那一段。
谢商没听完,从香水展上离开。他一直在等,等温长龄给他打个电话,但是她没有。如果他不联系温长龄,她好像不会主动给他电话。
她很独,她并不那么需要他。
“温长龄。”
温长龄很久没听到谢商这么叫过她。
他穿着正装,瞳孔在阳光下面,黄琥珀色会更加明显,他是典型的气质大于五官,眉眼里只要有稍微的变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都会不一样,少一分优雅从容的松弛感,他身上的强势就会显露无疑。
“对你来说,我是你什么人?”
温长龄不懂他突然变化的情绪,回答:“男朋友。”
“你有把我当成你男朋友吗?”
所以,这是在责怪她?
她没说话。
“为什么不说你去了郑家的灵堂?为什么不说是郑律华伤到了你。”
为什么要说?
温长龄不懂:“这不是什么大事。”
谢商平时对她有求必应,很少如此,一句不让:“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大事?”
这个问题,温长龄又回答不了。
“你连小事都不愿意和我说,会和我说大事吗?”谢商最后的理智告诉他,不要过激,要对温小姐冷静,要有耐心,他尽量把语调和情绪调整到平常,“你总是不告诉我你的行程,不告诉我你要去见什么人、做什么事。”
总是让我一直等。
温长龄把被他牵着的手抽走,她在殡仪馆见到了最不想见的人,压不住心里的烦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没有分享欲,她讨厌被窥探,她有很多秘密。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小白兔,她有一身的刺:“跟你交往之前我就是这样的,你如果接受不了,就不应该跟我开始。”
一个不温不火,一个患得患失。
这就是矛盾,感情不对等。
谢商沉默了很久,语气放软:“我们不要吵架。”
温长龄嗯了声:“我先回去。”
谢商走在她后面,好几次抬起手,却没有碰到她。
他们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
上次用剩的药放在了哪里?他居然想不起来,他的好记性被温长龄三言两语弄没了。
“咣!”
抽屉拉得太用力,整个被抽出,里面的药酒瓶子摔碎在地上。
药酒的味道瞬间填满了整个屋子,味道刺鼻,能让人的嗅觉一瞬间麻木。
谢商停下所有动作,失神地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很久。
谢商走过去接听。
“你怎么突然离场了?”
四点到八点,午渡在美术馆办香水展。
谢商作为首席调香师,这个点应该在美术馆现场。因为谷易欢的一通电话,他打乱了所有行程。
“突然有点事。”
贺冬洲听得出谢商情绪不太对:“你还过不过来?”
“晚点再过去。”
谢商挂了电话,打给谷开云:“开云,你在不在医馆?”
“在。”
“我现在过去。”
谢商拿起车钥匙,突然想起了前两日。
他和温长龄说:“你后天休假,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
温小姐当时在给她的钩吻修枝、浇水。
“什么地方?”
“午渡的香水展。”
“在哪里办?”
“帝都艺术馆。”
谢商很少参加公开的活动,这次贺冬洲问他去不去,他当时想到了温长龄,想带她去,想让他的朋友、同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见一见他的温小姐。
“会有很多媒体吗?”
“嗯。”谢商说,“你如果不想露脸,我不会让他们发你的照片。”甚至,不让媒体去都可以,他无所谓,全部都可以迁就温长龄。
她仔细剪掉越长越乱的杂枝:“我不去了。”她说,“我不懂香水,也不懂艺术。”
可是温小姐,我是在邀请你,进入我的圈子。
谢商当时回答的是:“嗯,不想去就算了。”
谢商先去了谷开云那边,快七点才到美术馆。
谢商不爱应酬,香水展是贺冬洲在安排,馆外的草地上人没那么多,比里面安静。陈列都外包给了美术馆,灯光布置得很好,光线打在陈列台的香水瓶上,形状各异的瓶子把形状各异的影子投在地上、墙上。
没有多少人知道谢商就是午渡的首席调香师,他也乐得清闲,找了个人少的地上,静坐着。
他需要想一些事情。
他忍不住想温长龄。
总有人喜欢问他的香水有什么故事,为什么别人仿照不了。
事实是,没有故事,他只是有天赋而已,凭借良好的嗅觉、良好的感知能力、审美,还有对市场的把控,随便调的。
他不会把自己的故事制作成商品,他的故事要给个别的人收藏。
比如他的温长龄小姐。
“谢总。”
有人来扰清净。
谢商点了一下头,没什么交谈的兴致。
男人领着一个女孩过来:“这是我们公司的艺人。”男人拍了一下女孩的肩,“颜颜,还不敬谢总一杯。”
女孩是演员,应该挺红的。
苏南枝的电影《3913》里,就有她参演。
“谢总,我敬您。”
旁边的桌子上就有酒。
谢商没有起身,这样坐着不礼貌,但是今晚,他没有丝毫闲心去应付不相干的人:“我开车,不喝酒。”
女孩也识趣,笑得大方:“我喝就行,谢总您随意。”
谢商在看一个瓶子。
午渡的香水瓶不是他设计的,瓶子有专门的设计师,是贺冬洲高价从国外挖来的。这位设计师的风格很大胆,也很费钱,他能在一个瓶子上镶一整块宝石。今天展览上展示的都是限量款,或者是绝款,绝款只会生产一个瓶子,有很高的收藏意义,有些瓶子的造价能高得离谱。
贺冬洲是个十足的奸商,有最敏锐的商业嗅觉:“贵才会有人趋之若鹜,便宜了就配不上她们的身价了。”
那个瓶子形状像一只刺猬,刺猬的肚子有宝石,除此之外都是刺。
谢商想到了温长龄。
男人给身边的女孩使了个眼色,女孩上前:“谢总。”
谢商起身:“两位请便。”
他带走了那只刺猬香水瓶。
不会有人拦他,午渡是很纯粹的私人产业,这个展会上的所有东西都归谢商和贺冬洲本人。
谢商找了块草坪,点了根烟,咬着,把手里的瓶子翻来覆去地看,刺猬真的扎手。
烟是他在来的路上买的。
“先生,”美术馆的工作人员过来提醒,“这里不能抽烟。”
今天还真是什么都不如他的意。
“抱歉。”
谢商把烟摁掉,扔进垃圾桶里。
苏北禾家那位的名字被我记错了,抱歉,已经更改过来了。他叫宁宋
下一章,明天早上九点哈,我今晚把时间调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