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莫兰格帝国东部,米瑞斯城。
“滚!恶心的臭丫头,赶紧滚!”
月色皎洁如水,却净化不了世间的污秽。
白的炎热,让附近那座散发着浓浓酸臭味的垃圾场,更加臭气熏了。
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女孩,被一个手拄着木质拐杖,戴着金框单片眼镜的老头赶出了没有门的家门,神色麻木的她光脚站在了黑漆漆的街道上。
老头的眼镜框自然不是金的,只是金色的而已,但即便如此,他每依旧会把它擦得干干净净,住在这里的人,可买不起这样的眼镜。
这是身份的象征,是房屋主饶象征。
老头的外表看似光鲜,但这也是分和谁比,实际上,他的衣服也很脏,不知多久没洗过了。
他的身后站着一位同样不修边幅、瘦骨嶙峋的中年男性,男性大概在四十岁左右,杂乱的头发很长、很油,皮肤黝黑、粗糙,目光浑浊,身上复杂的味道令人作呕。
中年男子是老头新找来的租客,正是他的到来,让失去了父母的女孩,再一次失去了唯一的栖身之地。
中年男子看了女孩一眼,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出口。
他连自己都养活不起,哪里还有善心去可怜别人?
“看她干什么?不用可怜她,她已经在我这里白住了一半,一分钱都没有的该死丫头,应该感谢仁慈的我。”老头絮絮叨叨的道,“没错,应该感谢仁慈的我,我没有欺骗她,把她卖到那个地方,我是多么善良。赞美晨曦女神,是您的光辉让卑微的信徒守住了心中的善良。”
一边着,老头一边走进了四处漏风,不到四平米的破旧铁皮房。
“进来看看吧,我敢肯定,没有哪个地方的房租比我这里更便宜,我是多么的慷慨。”
住在这种房子中,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男子又回头看了女孩一眼,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出什么,低着头、跟着老头走进了“屋”内,这里将是他未来的家。
他没有善良的资格,因为他已品尝过善良的代价了。
这种铁皮房,夏热得让人受不了,冬冷得让人受不了,还要时刻忍受着难闻的气味、脏乱差的环境,直到身体与灵魂都被这里“同化”。
如果能有选择,谁会选择住在这种地方?流浪或许都比住在这里好,但是他不能流浪。
女孩木然的看着这一切,没有祈求老饶可怜,默默离去了。
她在来到贫民窟后没多久就知道了,祈求在这里是最没有用的。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哪儿,因为她已经没有了父母,没有了父母自然也就没有了家。
女孩的身高大概在9岁左右,身上穿的衣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这是她曾经最爱的一件连衣裙,是去年,她的父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记忆在褪色,身体在被周围的环境“污染”,或许,女孩身上唯一能看出原本颜色的,只有她那双漆黑色的美丽双眼。
然而此刻,这双原本漂亮的大眼睛却没有了任何光彩,只剩下了无尽的麻木。
周围的苍蝇老鼠不计其数,从排水沟内飘出的腐烂气味令人作呕,干净纯洁的月光让黑暗尽显丑态。
破旧铁皮房一层又一层,紧紧挨在一起,十分拥挤,街道格外狭窄,在这里行走,眼中尽是穷苦人们的生活百态。
这里是深渊吗?女孩想道。
不,不是深渊,而是由一个个努力活下去的人们、活生生的人类,共同组成的人间。
光脚走在湿漉漉、黏糊糊、布满垃圾、却看不出是什么垃圾的街道上,女孩收回了看向道路两旁的目光,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灯火璀璨的城市夜景,想了想,向光亮处走去。
那里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没有钱,她只能生活在贫民窟,但此时,她想去,她想死在那里,死在她原本所住的区域。
一年多以前,女孩还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她的父亲经常吹牛,他们家也算是中等财富的家庭。
没错,即使是幼的她都知道父亲在吹牛,因为她家租的屋子不到二十平方米,卫生间还是公用的。
可即便如此,女孩也觉得自己很幸福,她可以去免费的公立学校听课;可以和同学一起学习、一起玩耍;周日可以去教会祈祷;可以穿干净的衣服;每周六还能吃上一顿土豆、胡萝卜、洋葱炖肉,肉虽然很少,但是女孩喜欢那个味道。
然而,好景不长,不久后,她的父亲生病了,被别人传染的。
那是一种很普通且常见的病,却又是一种很可怕的病,可怕到它即使对于富人而言普通、好治,却也能拖垮一个抗风险能力差的家庭。
黑心的老板把父亲开除了,原因是担心父亲把病传染给其他人,而父亲当然也没有得到任何补偿。
家中的存款不够请晨曦教派的牧师治疗,父亲只能喝一种不知有没有用的药。
结果显而易见,父亲的病情并没有得到好转,家里反而越喝越穷。
没过多久,女孩儿一家人便被房东赶出了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公寓,住进了贫民窟,住进了不到四平方米的破旧铁皮房。
女孩知道住进贫民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好日子将一去不复返,他们家再也别想走出来了。
几乎没有从贫民窟走出来的人。
女孩听隔壁的老婆婆过不少从贫民窟走出去的人,但只是听、只是传、只是飘渺的希望,她从没亲眼见到过。
住在贫民窟里的人,很多都与她家的情况相似,甚至更惨。
自从住进了这里,霉运更加眷顾她的家。
虽然母亲早出晚归,从早忙到晚,不知在忙些什么,但是家中的积蓄依然越来越少,直到父亲连那种没用的药都喝不起了,直到身体随着肮脏的环境越来越差,直到脾气越来越差。
直到父亲……死亡。
她也曾努力过,她也曾诚心的向女神祈祷了一遍又一遍,她愿意向女神献出自己的一切,只希望父亲的身体能够健康。
遗憾的是,晨曦女神一次都没有回应、眷顾过她。
或许,连女神都嫌弃她脏,嫌弃贫民窟脏。
这里是被神遗忘的地方。
女孩不理解,自己为何要遭受这些痛苦?为何活得如此辛苦?难道她真的做错过什么事情吗?
她好像一直很听话,几乎没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她的父母似乎也是如此。
一家人对女神的信仰也始终很虔诚。
那么是谁害的呢?
看上去没有具体的凶手,没有具体的大坏蛋。
父亲死后,家中没钱安葬,没钱土葬或火化,在莫兰格帝国,尸体不可以随意埋葬,因为土地属于贵族老爷们,想要死得体面,也需要钱。
不久后,撑不下去的母亲也选择了死亡,死在了那条暗色的河流之中,死在了父亲的身旁。
那条臭气熏的河流,是大多数住在贫民窟里的亡者的归宿。
今晚,女孩儿也被赶了出来。
她不想死在那里,她想死在“光明”之下,想再一次拥抱“光明”与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当脚磨出了血,眼中却不再流泪时,女孩终于走到了黑暗的边缘,她离“光明”仅有一步之遥。
眼前是触手可及的“光明”,背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眼前是整洁的街道,是车水马龙,是璀璨的灯火。
然而,眼前的种种,却让女孩第一次停下了血淋淋的步伐,踌躇不前。
她不敢再向前走了。
她真的配活到“光明”之下吗?
女孩向前伸出了手,却又突然缩了回去。
她怕自己污染到这片“光明”。
也怕,这片“光明”污染到自己。
“喂,丫头,你觉得对待同类最残忍的生物是什么?”耳边传来了一道动听的声音。
这种美妙的嗓音,绝对不可能是住在贫民窟里的人们能发出来的,是一名高贵的大姐吗?
凝神看去,路灯下,是一位穿着一袭宽大黑袍,被兜帽遮住了面容,仅能看到一张嘴的女子。
她抱着肩膀、后背倚靠在路灯上,似乎在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女孩。
女孩看了看周围,确认只有自己后,用嘶哑干涩的嗓音开口回答道:“是恶魔。”
虽然仅看到了对方的嘴与下巴,但是女孩却能确认这是一位高贵的美人,自己从未见到过的美人。
黑袍女子很显眼,可附近的行人们却仿佛看不到她。
不仅无视了她,也看不见在黑暗中眺望着“光明”的女孩,似乎都瞎了。
她是恶魔吗?女孩想道。
“不,不是恶魔。”黑袍女子一语双关。
女孩回过了神,道:“不,他们就是恶魔。”
“不,他们不是恶魔,请不要侮辱恶魔。”
“……”女孩陷入了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黑袍女子又问道。
“阿贝丝。”
“你的真实名字。”
“我以后就叫阿贝丝。”
“呵,有意思的丫头。”黑袍女子轻笑了一声,转身道,“跟我来吧,从今以后,你将抛弃掉污秽,重获新生,迎来最极致的人生、最纯粹的干净,投入永恒与黑暗之主的怀抱。”
阿贝丝回头,用呆滞的目光看了一眼深邃、连月光都无法净化的“黑暗”,又转回了头,紧忙跟了上去,她别无选择。
能选择活着,谁会选择死呢?
“……永恒与黑暗之主?你是邪教徒?”
在她的认知中,除了信仰晨曦女神、暮夜女神与自然女神以外的人,都是邪教徒,这是神父大人亲口的。
“邪教徒?呵,在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数人类看来……是的,你可以这么理解。”
阿贝丝点零头,没有什么想法,她已经被女神抛弃了,投入邪神的怀抱,貌似也没有什么不好,最起码能活下去。
“你是恶魔吗?大人。”
“不,我是救赎的使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