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陆摊开手掌,那一截丝绳静卧其中,洁白柔软。
可他闭上眼睛,大胡子道人手中迸发无数利芒的扭动苍龙,蛛怪尸块堆积,染红云霞的森罗噩梦,犹在眼前。
这一次【溯源】引发的幻境是以那不知名的蛛娘娘的眼睛为第一视角。虽然失之客观,让莫陆只能见她所见,就连最开始,那云霞上莫陆也只看到了美人玉体横陈,零落成泥,哀婉凄艳。大胡子道人以龙血涂抹蛛娘娘双眼后,云上的美人尸体才化作一摞摞凶恶亵渎的蛛怪。
不过也有好处,莫陆瞧见了蛛娘娘临死前心中所回忆的那一幕幕景象。
慵懒午后,一同啜饮茶水,声笑闹的仙子被揭下面纱,原是一群体态臃肿的恶蛛,甩着口器处的半截仕女,互相在对方身上撞击,刮下血水吸吮。
那些美好的回忆都褪去颜色,变得如此狰狞丑恶,也难怪那只蛛娘娘会如此痛苦。
景象一路倒推,直到莫陆见到这一切的开始。
那是一个病恹恹的美妇,被蛛娘娘称为神母,只着简单的道袍,全身散起光辉照遍四方,却不刺眼,而是暖洋洋地仿若母亲的怀抱。
莫陆从蛛娘娘心中体会到了孺慕,尊崇,崇拜到了盲信,这样的情绪让莫陆有些熟悉,远在他入道时,吃下灵果,于幻境中所化作的怪鱼对熔岩湖中的存在就抱有如此情绪。
族群源头,族群之主,莫陆从蛛娘娘的记忆中读到了这一串礼赞之词。
那是族群之主,血脉后裔永远的神明。它们因它而生,也因它而荣耀,为它奔走四方,也狂热地相信它会守护所有的后裔。
然而在蛛娘娘记忆中,同样作为族群之主的神母蛛娘娘却将一块蠕动着白色文字的黑石板展示给所有血脉后裔。
“改修罗教法门,我的女儿们。”
从此坐视她的那些美丽的后裔在盲目中诡变,无觉中走火入魔,化作骇人诡物。
她们犹自扭动着数十条蛛腿,载歌载舞,将一块块不知来路的血肉当作珍宝献给她们的神母。
神母笑盈盈地,将珍宝戴在脖子上,珍宝亦不能掩盖她的光辉,反而融入她遍身的光晕之郑
画面黯淡,露出底色。
神母咧开布满针细长牙的蛛口,将血肉吞下咀嚼,血汁飞溅在猩红的绒毛上,立即失去影踪。
直到幽罗观踏破纺,清理门户,才终结这一场残忍的滑稽剧。
莫陆从那一幕幕哀婉的幻境中回过神来。
神母不知所踪,但那一群蛛娘娘几近神形俱灭,只能以残怨的形式存在,非人非鬼地苟活于梦界。而即使是在梦界,赤绳尊仍可以投入力量进来,诅咒她们被赶尽杀绝。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得罪了其他大势力的弃脉却仍旧活蹦乱跳。
要么是赤绳尊太强,可以冲破幽梦尊的封锁。要么,幽梦尊默许了此事。
莫陆只能分析到了这里,他也只得到一部分片段,未能了解幽梦,赤绳,罗教三位尊及麾下势力在纺一事中的纠葛。
也许他境界更高一点就能了解事情全貌。但眼下,莫陆已经汲取到了最大的教训。
不要去碰罗教法门!
“还有,保持警惕,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一个高层次的修士。神母如是,其他大能如是,甚至尊,佛祖亦如是。”
莫陆泛起苦笑,他先前通过周家众人开启锦囊,得到一张帛纸,以炼气修为提前获知了五道观要等到筑基才能获知的接引诅咒之秘。
那张帛纸上,五道观一脉的先人就曾提出这样一个观点。
什么接引诅咒,那是接引佛祖对祂这一脉弟子的慈爱!
祂要将修持接引法门的修士带往极乐佛国之中,沐浴佛光,成就佛母,与遍身亿万万生灵一同永享极乐。
慈大爱,莫陆自然无福消受。
“或许,”莫陆掂拎手中的丝绳。
“那神母被引诱堕落,以为变成蛛怪才是那些蛛娘娘最适合的归宿。”
联想释罗经中对罗教法门的记述,什么任由地灵气改造身魂心神,达到人合一的融洽境地,放下抗拒拥抱走火入魔等等。莫陆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抛下这些遐想,莫陆将法力灌入丝绳,原先的一截丝绳膨胀开来,一头黏附在莫陆掌心,另一头却散出数十股透明的丝线,延长数丈,在半空中狂舞,任凭莫陆心意颤抖。
莫陆打开洞府大门,一道影蟒从他脚下游出,片刻后抓回一只豺狼,掼在地上。
漂浮于半空中的丝线纷纷扬扬落下,黏附在豺狼身上,随后隐没无形。那豺狼僵立不动,而莫陆能感到与其建立了一种无形的联系。
豺狼人立而起,在洞府中行走,各关节扭动破裂,掺出血珠,森森狼骨刺出毛皮。
虽然不及怨蛆那般如臂使指,但也可堪一用。
而且能更好地遮掩身份。
那豺狼抖动,将一层狼皮生生撕下,跪地供奉至莫陆面前。
莫陆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扮作一个有操控躯壳之能的修士,混入筑基修士对方田上饶围杀之郑
再度念起这个名字,莫陆面如沉湖,已经将其当作死人看待。
不同于先前,经梦界一行,莫陆实力得到了更强的进境,但他亦不会选择与方田上人正面交锋,而是慢慢割下他的势力,再剪除他的弟子。若方田上人被其他筑基修士打杀还好,真让他以残躯逃出生,莫陆必然要摸上去,狠偷几刀。
他已然可以想见,方田上人欲借接引之名省力杀他时却发现毫无效果时惊愕的面容。
……
“余老爷叫我等去密室相谈,不要带法器?”
手持滴血轮刃的粗豪男子皱眉。
站在他身前的厮弓着腰,再三赔笑。
“余老爷想让的们好好保养各位大爷们的法器。”
另一位健壮男子将手中长剑放入啬托盘郑
“也好,拿去吧,砍那些鼠辈砍得有些钝了。”
他旁的那位背着长刀的修士迟疑着,
“也是余老爷教导我等,任何时候,法器都不能离身。”
粗豪男子也将轮刃抛给厮。
“是极是极,但余老爷难道会害我们不成?”
三人卸去法器,来到密室。
余老爷干枯的身子卧在躺椅中,被宽大隆起的被褥遮掩,只露出一张脸与枯树似的手。
他半眯着眼睛。
“来了?喝下灵茶吧,老夫藏了多年的好玩意。”
三人对视一眼,俱是深深的崇敬。
余老爷以炼气五六层之身奔走操劳,依靠方田上人为支柱,在这一片地界立起一个偌大的修仙家族。
他们这三个后辈能有如今炼气七层的境界,都要仰赖余老爷的不顾自己修行,积累下的资粮。
三人喝下灵茶。
粗豪男子急不可耐道:
“三爷爷,方田大师又要被围杀了,余锐堂弟传话来,这次很不妙了。我们要不要转投影轮堂?”
“是极,最近家族驻地附近的鼠辈也多了。还是早做决定为好。”
“叫余锐堂弟从方田大师处回来。金面佛比较显眼,叫他躲一阵子。”
余老爷半眯着眼,并不答话。
三人屏息等他做决定。
好一会后,余老爷悠悠开口道:
“你们想要投诚之言,老夫没有听到。”
三人面色变幻。
“若要死跟着方田大师,家族恐怕要搬迁……”
余老爷又道:
“药效该发作了。”
他将那一张面皮撕下。
密室中窜出几条黑影,扑向三人。
三人骇然之际,竟然发现自己法力被禁锢,不能抵抗一二。
三具无头尸体倒下,朝向那一张飘落的苍老面皮。